已是入秋。袁紫霞望见无情雪骨兜帽里雪白细长的貂毛,那些密得过分的貂毛几乎涌将出来,把无情雪骨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团团簇拥。
这样一看,竟然显得他有几分软和。
像个怕吹冷风裹紧衣服的小姑娘。
但这都是袁紫霞一厢情愿的错觉。只不过几日相随,袁紫霞已经知道,无情雪骨是个何其复杂的、多面的、可爱又可怕的人
沉默不言的无名刀客缓步走过。
在他身后,道路两旁的草叶摧折飞舞,日晒夜淋的石子刹那间化为齑粉,两边房屋的砖瓦墙悄然刻上一道道诡妙刀痕。
刀刀皆是致命杀招
那些无情雪骨身上翻滚不息的刀意,以及他周身龙盘虎踞撕扯不休的无形刀罡,全都在昭告着
这个男人,每一个呼吸都在不断出刀。
这个无情的人,每一个呼吸都在不断杀人
就是这样一个无情雪骨,和西门吹雪狭路相逢。
汴梁城乌黑巨大的城门下,唯有西门吹雪一点灼人心火的白。
雪白的衣,雪白的人,还有雪白的神色。
人的神色要怎么如雪一般
覆霜的寒,结冰的傲。凛冽秋风中递来的一抹参天利光。
西门吹雪的一生都在等待。
等待他的剑尖刺入背信弃义之人的胸膛,等待吹落剑锋上那一抹血色。
唯有那一刻,西门吹雪才鲜活地活着。
“无情雪骨,我来杀你”西门吹雪道。
他的声如他的剑一样冷,充满杀气和剑意
从天穹俯瞰,护城河外,土黄沙地上,藏青的小点向雪白的小点一步步挪近。
城头开始站人。
绝世剑客和绝世刀客的一战,怎能无人旁观
秋风卷残沙,飞鹰响琉璃。
盛年第一眼看到西门吹雪,就认出了他。
不是认出了他是剑神,而是认出了吹雪。
幼年时,玉罗刹曾带西门吹雪来靖北王府做客。
靖北王向他介绍“归翼,这是你玉世叔的儿子,叫他吹雪哥哥。”
幼时盛年当然没叫什么“吹雪哥哥”。吹雪就是个傻练剑的,不管讨论兵法律法还是政法都不搭话。
盛年设想过他万一和西门吹雪重逢的场景。
果然如他所料
当他见到西门吹雪的第一眼,心中的嫉妒和滚滚恶意就飞快漫涌了整个胸膛
玉罗刹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把他的儿子养育得真好啊。
如果他在这里把西门吹雪毁了,玉罗刹会露出怎样脆弱的神情
西门吹雪也只是西门吹雪,剑神而已。
如果西门吹雪是一把剑,那就有十几种方式折断他。
何况他是一个人,一个有欲有求、纯粹执着的人。这样的西门吹雪,光是撕碎他的精神,折磨他让他堕落痛苦的方案,盛年当场就在脑子里为他量身定制了二十三个。
藏青兜帽下,盛年缓缓眨眼。
无情雪骨身周的刀罡气场陡然凌厉三倍,嘶嚎的刀气如巨型猛兽嗜血的爪牙,抵着地面刮擦出刺耳的磨砺之声。
盛年心头的戾气顺着刀气发泄出去小半。
他在心头默念金刚经。
善哉。
有什么必要呢他对玉罗刹的敌意,连玉罗刹本人都未必晓得。他也永远不会让玉罗刹晓得。
善哉。
有什么必要呢他对玉罗刹的敌意,说到底也不怎么关玉罗刹的事。他该恨的,还是当年那个弱小无能且软弱的自己。
善哉。
有什么必要呢他和玉罗刹的事,又何必延伸到西门吹雪这个当儿子的身上。毕竟,西门吹雪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叫人嫉妒。有玉罗刹这么个周全的好父亲。
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