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台在宫禁之中,台阁深深,整日里便是案牍公文,叫人看着便觉得了无生趣。
荀晏一想到阿兄日后要一直待在这儿便想要叹气,所谓居中持重,又何尝不是寂寞冷清。
郭嘉叫他入宫去一趟阿兄那儿,恐怕也是为着天子复旧制一事,荀彧既守尚书令,那便几乎等同于天子近臣,如今之事也是少不了他的调和。
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即使后来再哥俩好,那也始终是一根刺。
屋内仍是熏着淡香,荀彧好香这一点不假,不仅熏自个,连带着还会把自家堂弟也熏一熏,导致荀晏一度快要活成了阿兄的味道。
荀彧示意荀晏坐下,随后从一旁的简牍中抽出了一卷展开放于案上。
“阿兄听说了”
“方才听人来报,”荀彧捏了捏眉心,少有的有些发愁,“陛下还是太急了。”
是啊,太急了。
如今汉室羸弱,权臣当道,天子欲打压臣下之心可以理解,只是曹操尚且有恩于他,又不曾苛待,反而是礼遇有加,即使大权旁落,也不应行此昏招。
甚至说,纵使是曹操愿意给他权,如今的他又能接得住几分
“阿兄欲如何应对”
荀晏直直看向了有些沉默的年轻令君。
荀彧虽是以曹操私臣的身份一步步走来,但他的初衷却是借曹操之手来匡扶汉室,而如今曹操与天子起了冲突,他又究竟会向着哪一边
荀彧垂下了眼眸,取笔写下了几个名字。
“陛下尚且年幼,命途多舛,我欲寻名士侍讲宫中,清恒以为这几人如何”
他写下的正是荀悦与孔融的大名。
荀悦十三岁便通春秋,多年来虽隐世不出,但立书著作诸多,经学史学无一不通,孔融更是大名鼎鼎,孔子二十二世孙,更有美名孔北海。
自家大哥自然是怎么看都顺眼,但这孔融却是叫荀晏瞅着哪里都不行了,即使他是得到祢衡夸赞的大儿孔文举。
毕竟这位同样也是大名鼎鼎的清谈客,所谓志在靖难,才疏意广,北海城陷之日,他尚且凭几读书,谈笑自若。
若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那这般自然称得上一句稳如泰山,名士风范,可偏偏他是真憨,妻儿皆为敌所掳,他自己灰溜溜的逃奔山东,让这种选手来教导陛下,就怕陛下回头也长得歪得不能再歪了。
“陛下好文学。”
荀彧委婉的解释了一句。
荀晏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他却不走,依然眼巴巴看着荀彧。
若是仅仅如此轻拿轻放,恐怕曹操不会满意,虽面上不会有什么,但只怕会对阿兄有意见。
荀彧只得叹气。
“陛下年幼,如此之法,必然是有奸佞谏言,意欲离间君臣,彧会命人清扫陛下身旁亲从。”
他言语间仍然温和,只是这一句话下却不知有多少人要为此掉了性命,他们或许都是无辜的,可他们得为天子背上这个锅,也同样是给曹操一个交代。
荀晏默然,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感到陌生,自己似乎慢慢的快要适应这种上位者的游戏。
牺牲小部分,来成全大部分。
“阿兄。”
“嗯。”
荀晏打开了窗,叫温柔的春风吹进这间稍显沉闷的屋子。
“天下从来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他慢慢说道,眼里却似望向了一个不存在的世界,“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阿兄莫要因此自困。”
出宫之时恰逢荀悦下值,荀晏便提前与他说了荀彧筹划的事情。
荀悦听后颔首,倒也看不出是何想法,只是荀晏觉得他应当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