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新添一盏薄茶,晨间冲水,还是温热的。
看着徐徐上扬的白色雾气,温随缓缓道,“那位将军擅长射箭,自小以杀敌报国为愿,毕生所求便是像他父母那样,征战沙场保一方平安,他开始也算做到了,只可惜苍天无眼”
话到此处停住,老住持微微颔首,示意他慢讲。
温随轻轻咽下口气,“只可惜兔死狗烹,将军父亲帮助新帝登基后不久就遭人诬陷,以通敌叛国罪落狱问斩,他自知大难临头,留书告诫子女”
“他要他们起誓,永不背叛国家,至死效忠皇帝,绝不因家恨而生国仇、毁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如若有违,他泉下有知,必不瞑目。”
温随一字一顿,双手握紧,指甲嵌进掌心,疼得他眼眶颤抖,生平头一回,感觉到几
欲落泪。
“将军始终谨记父亲教诲,无论遭遇什么,都摒弃私心以国家社稷为重,可在即将被逼死时,他还是朝皇帝射了一箭。”
“阿弥陀佛”老住持微颔首,“那位皇帝应当只是受伤吧”
“是,将军没杀他,那箭避开了要害。”
“如此,将军也是仁至义尽了。”
温随却说,“若我是将军,我倒希望自己的箭术不要那么准。”
不准,就可以任由老天来裁决那昏君生死。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他不怕。
死,就算怕也死了千百回。
他只是真的恨,恨不能一箭杀了那人。
他更恨自己,优柔寡断,前后矛盾,仇没报得,还换成自己死不瞑目。
而那口口声声学来杀敌报国的弓箭,最后竟也钉在他誓死效忠的帝王身上。
忠君报国,忠君报国。
到头来是个什么
温随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大师,我佛普度众生,像将军这样的人,死后能有佛肯度他么”
老住持沉吟片刻,“佛度万物,但老衲以为,将军并不需佛度。”
他道“因为将军已然自度。”
“自度”
“正是,那支射偏的箭。”
老住持看着温随,“如你所说,若你是将军,你会宁愿射不准,可他偏偏就射准了,所以那支箭是将军的选择,既是惩戒,也是超度,将军在超度自己,超度仇怨。”
他手里的佛珠发出轻微一声噼啪,像烛火里火星一刹,只一下,似叩在人心。
“一切怨憎会,万般皆念起。既往之,莫追究,凡事皆有因果,可以困宥的从来只有己身,而非旁人。”
“”
从禅房中走出来时,温随看到席舟坐在石桌旁,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地等他。
庭间木鱼阵阵,钟音徐徐。
那棵大枫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小和尚在树下抱着扫帚打盹。
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席舟没问温随跟住持讲了什么,温随也没问席舟怎么找到的这里。
世上哪那么多凑巧,温随不用猜都知道,此行是席舟有意。
那天在家楼下,他和温从简说话时,席舟就在场。箭馆那么多回,温随也从未掩饰过对那把弓的关注。
席舟这么细致的人,只不知他费了多少心力才打听到这第三把弓的去向,连温从简都不知道的
或许是问的闫明生,但席舟能想到这件事已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