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生不好开口,探着头细读绢帛上的蝇头小字,上下看不了几列,便不由皱眉出声
“陛下要让票姚校尉到城郊的学堂读春秋岂有此理真正是恶紫之夺朱也这等粗鄙简陋的词章,如何能领悟圣人笔削春秋、乱臣贼子皆惧的苦心”
他嘀嘀咕咕抱怨了许多,才放下旨意,屈膝就坐。理所当然的,抱怨旨意只是开头而已,黄生又在腹中暗自草拟说服师兄的言辞。但丞相公孙弘冷眼旁观,却忽然开口
“然后呢”
黄生愣了一愣
“然后然后作甚”
“你既然开口,将皇帝的旨意驳得无足可取,那然后呢”公孙弘冷冷道“驳斥了旨意陛下也听不见。那么议论了如此之多,又有何用看着霍去病到城郊新学中去念春秋么”
黄生微微一呆,不由抬头望向师兄,神色却隐隐迷茫旨意已经下达,除了抱怨两句通达一下念头,又有何法能够挽回再说了,票姚霍校尉再如何军功卓著,也不过是沙场征战的武人而已,就算真要学春秋,又能学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归根到底,一个武人的去留对两派论争的大局委实是无关紧要,不过面子上有点难堪而已但事到如今,似乎也讲求不了什么面子了吧
公孙弘何等敏锐老辣,自然一瞬间便看出了自己怨种师弟那清晰可辨的脑回路。他面色变了数变,终于盘膝坐地,神色却惨然之至
“唉,公羊派要灭绝无余了”
黄生不知所措“丞相何出此言”
公孙弘冷冷斜睨他“有尊驾这样的货色在,公羊派还怕没有灭顶之灾吗用不了十年的功夫,我就能看到野鹿在公羊派讲学的故地吃草游乐了”
黄生猝不及防,登时满面紫红,活像被公孙弘当面掴了一掌。但所幸数十年儒家养气功夫不是白给,即使在满心躁狂愤恨之中,依旧保持了一丁点的清醒所谓“公孙丞相甘如醴”,公孙弘入仕以来走的就是个宽宏长者气宇广博的人设,从来没有因为外人的不逊言辞显露过片刻的怒火;而今莫名其妙喷出这样凶狠凌厉的不逊之词,那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正因如此,黄生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咬牙忍耐,只是愤愤开口
“丞相如此侮辱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公孙弘呵呵出声,眼神凌厉而又鄙夷,锋锐如刀如剑“灭顶之灾已经近在咫尺,尊驾居然还一无所知荒悖愚钝至此,不亡何待要是公羊派再多几个这样愚鲁无知的人物,那恐怕都不必汲黯的新学杀上门来,自己都可以直接了断”
说到此处,一半是出于佯装声势的震慑,一半是出于真正的怒火,说到激愤之处,公孙丞相怒不可遏以手拍案,哐当一声震得茶杯茶壶乱响。直到此刻,公孙弘由御史大夫而至丞相,十余年间杀伐决断翻云覆雨的凌厉之气才终于稍有显露,立刻威慑得黄生眉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