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弯着腰,握着玲珑小巧的白玉茶壶恭敬地给四爷添茶,闻言嘿嘿笑“四爷,这是因为砚台是顾二娘制作的那。我们老爷说,顾二娘是女子,身体气息香着。”
四爷“”
怪道满朝都说顺天府尹投胎错了,实在该是一个女儿家才好。
四爷等到钱大人到来,见他一个打千儿行礼,眼里还有泪花点点的,实在哭笑不得。
“文人有砚,如美人之有镜也,砚以静为用,是以永年。砚与文人相伴,与笔为砚田,与墨相濡而合。这砚台好。”
钱大人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四爷说的是。这顾二娘制作的砚台,没有一般砚台的粗鲁浊气那。”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别人因为他的喜好叫他“钱娘子”,他怎么就控制不住嘴巴那。
“四爷,”钱大人忙这样请罪,一弯腰,要四爷扶住了。
“说的挺好,这是怎么了”四爷笑着,望着他眼里类似十八女儿家的浑浊泪水,温和笑道“都是好东西,爷看了,很开心。女子别有清气一说,爷听三哥也谈过。世分天地阴阳,男女各有特色,将这种特色发挥到极致,就是最无法要人拒绝的美。”
钱大人兴奋了,指着这砚台夸道“四爷您就是雅量不同凡俗。四爷您看,这砚台乃是顾二娘汲取前朝宣德香炉的意趣为创作灵感,追求魏晋君子的高雅之风,既古雅又不失华美,这是一种女子才有的柔和细腻亲切之美,每天抚摸之,宛若臣儿时邻家大姐姐的巧笑倩兮。淡淡梨花黯黯香,芳名谁遣勒词扬明珠七字端溪史,乐府千秋顾二娘。不瞒四爷,臣几年前回去老家,和顾二娘相交莫逆,互为知己那。四爷您不知道,顾二娘其人最是酣傻的,她一心制作砚台,都不知道别人在哄抢,臣告诉她,外头她的砚台被炒到一个五千两银子了,她谢谢一声,还是闷头做砚台,卖五百两一个”
听得四爷也有了兴致,大声夸道“可见这就是一心造物之人的灵气儿。没有这份心性,也造不出来顾二娘砚台。”
“正是那。四爷。天下大多数男人为了升官发财,其实最是粗俗不堪,哪有匠人的这份朴实纯真”
四爷朗声大笑“世人都说女子漂亮温柔。长得漂亮温柔当然好,其实更在于她们的内在美、心灵美。她们自己动手,赚钱养家,却只求养家,不图银子,与人相交知道人的好儿,却还是一片赤子之心彼此之间不设防,展现出的美纯净,高贵不低俗,殊为难得。”细看手里的砚台上的如意纹线条,好似看到一个清瘦的江南小女子闷头磨制砚台的背影,赞许的目光落在钱大人的身上。“钱晋锡呀,与女子相交,没有一点龌龊之心,没有一丝污秽之意。更难得这份尊重,身在官场,心在云间。”
一句话说的,钱大人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掏着手帕擦眼泪道“四爷,你这话说到臣的心里去了。臣没想到,四爷居然是臣的知己。”嗝儿一声,“四爷,臣也不知道,这天下的读书人都比臣这半吊子聪明多了,怎么一当官儿就变得污浊不堪那。”
“你呀,莫要骂读书的不好。书本儿没错,读书没错。”四爷摇头失笑,好似看到无辜灾难的门头沟停工的情景“武人的兵器,兵器杀人却又有何辜”
“四爷,您说的太对了。”钱大人青筋暴起的老手抓住四爷马蹄袖上的梅花松石盘扣,可怜巴巴地哭唧唧“四爷,这世上事情,说不清啊。四爷,臣这么大岁数了,就想一个退休啊。”
“是哦。然后那”四爷乜他一眼“别人能安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钱晋锡这次要是真躲过去了,面对门头沟等着开工的一个一个矿工们,你能心安”
“我”钱大人叫这“道德绑架”哭得更凶了。
四爷放下手里的砚台,坐下来品一口普洱。
“当年先皇有言,顺天府衙门,尹掌清肃邦畿,布治四路,帅京县颁政令条教。岁立春,迎春东郊。天子耕耤,具耒耜丝鞭,奉青箱播种,礼毕,率庶人终亩。田赋出纳,以时勾稽,上其要於户部。治乡饮典礼。乡试充监临官。爷记得,你当年刚上任,积极配合八旗学院办学,还自己掏银子,在顺天府下面二十四个县,建造四座首善学院作为童学院,给慈幼院的孤儿们进学。钱晋锡呀,别人做官有狠心对老百姓看都不看一眼,只看银子官位。你拍拍良心,你能做到吗”
“我”钱大人一屁股坐下来,恨不得来一场嚎啕大哭。“四爷,就因为臣还有点良心,臣的日子苦啊。”
“苦,才是好。”四爷言语缓慢懒怠,却别有一番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力量。“苦,说明你还是你,是人。没有变成金子银子官服的化身。我们为了维持这点苦,为世人不为,走世人不走之路,亦苦亦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