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窗外风吹大雪的簌簌轻声,人脚步落在雪地上的吱吱声。四爷的脑袋脖子,一节一节地慢慢的,时光一样慢慢地,微微低了一秒。双手优雅地捧着黄色满地青花九桃奶汤碗,全神贯注地慢慢地用着。奶白色汤的热气蒸腾熏染了他如墨画的眼,刀裁般的眉,朦朦胧胧。
面前老父亲刀刻板的深深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胡须,也变得朦朦胧胧,好似四爷最喜欢的普洱茶在冲泡的那一刻。一个人老了,在目光和谈吐之间门,在奶汤和茶叶之间门,像烟上升,像水下降,黑暗来临,变成雪下降人间门。
良久,良久,用完一碗奶汤,照顾康熙躺着假寐休息,四爷听到自己说“汗阿玛,求您册封皇额涅吧。儿子想,皇额涅以后尊享后世子孙的香火,和赫舍里皇后、钮祜禄皇后一样。”
康熙的心骤然一缩,刀尖碾过的疼。疼得他好似失去了知觉,而他的身体本能地保护他,要他不要去感知那份疼痛。
“好。”康熙听到自己说,老去的帝王声音颤抖着,连伤痛都是嘶哑无力。
康熙脸上松弛的脸皮肌肉皱纹一起颤抖,他猛地睁开看了老四一眼,那一眼,似乎要看到老四的灵魂深处,看清楚他的目的却又因为他不躲不避的坦然自若叹息,因为他眼底深处刻骨悲伤哀痛动容。
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一盏琉璃灯挑着晃晃悠悠的光芒行进着,小太监赵昌挑着宫灯,忍不住几次回头看看,他听不到四爷的脚步声,生怕四爷化成一片雪花不见了。四爷的呼吸比雪花还静,慢慢地落脚抬步,一步一步往宫门移动,脚步轻的,好似生怕踩重了积雪怕雪花疼着。
大雪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
手里的“一枝绛雪”,四爷近乎虔诚地举着,他担心他的手哪怕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颤抖,都会惊扰红梅娇嫩的花瓣儿。他的脑袋里针扎的疼,疼的他眼睛一片片黑雾弥漫,心里惊涛骇浪翻涌着,面上表情却是稳稳的。
和他的一双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一样稳。
太监们扫雪的身影陆陆续续地出现,前面宫中大道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路过的人都踮着脚走的越发小心。四爷浑然未觉,犹自凌波微步般地飘着,宫人侍卫和他行礼,他惫懒如常地含笑点头叫“起”。
腊月初的月亮弯弯好似小船,泛着寒光的月光好似被冻住了的单薄。四爷一步一步地走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身前花瓣儿上犹自带有的一点点白雪,映着黄玉般的蕊,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
四爷一路,就这样走着,走过宫中漫长的大理石甬道,走过宫里到雍亲王府的三条街道,红绢灯笼挂在各个门上,一路行礼请安的下人无数,孩子们都焦急地跑来找他,他慈爱地笑着,走到了如意斋院子门上。
一个人的脚步渐渐地靠近,隐约可见石青色宝蓝岁寒三友纹样的靴子,隔着几丛梅树停了脚步再无声息。“出来。”四爷低低地唤了一声。没有动静。四爷的语气颇有严厉之意“再不出声,我便让人把你抓过来。”
人正是八爷。
孩子们也知道是八叔。奴仆们也知道是八爷。可明显,四爷今晚上回来不对劲,八爷这是躲着四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