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么也曾被逼入绝境乃至生不能生,痛不欲生。然而如今,伤心过了,也就不伤心了。只觉得为了这样的母子情分是很不值得的,所余的,不过是对往事的麻木而已。
邬先生的容色淡然了下来,伸手拨一拨茶桌上垂着的鬃掸佛尘的花瓣,花色呈檀香色,细管如丝,或直立、或飘散,看起来毛茸茸的自我可爱,宛若道家佛家境界老顽童,又好似幼崽顽童天真软萌。
“庆王爷对圣母太上皇后没有一丝抱怨只有孝顺的情意,草民自认做不到。草民认为十四贝子夫妻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圣母太上皇后无论多想十四贝子福晋能再交好庆王福晋,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邬先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四爷也不好说什么了。然而他到底按捺不住,劝道“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到底是有情分在的。如今邬先生的舅舅一家牵扯进吴存礼贪污案,邬先生忘不掉曾经的仇恨,必然念着表兄妹妇孺幼小。刑部尚书佛格上折,妇孺孩童们在被判流放的时候提起来邬先生。”
邬先生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抛入湖水的烛火,转瞬失去了光芒。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草民会把握分寸的。”
而邬先生的分寸,在天后的一个夜里传到了四爷的耳中。若非如今家族有人和邬思道叔叔家结亲的李德全亲口告诉他,连他自己也不能相信。李德全附在四爷耳边道“邬先生给他表姐送去一万两银子。”
彼时熄灯时间已经过了,最后一个皮孩子福沛打着哈欠被弘历和弘昼抱走了。四爷洗漱沐浴,换过了家常的福鹤瑞兽吉祥如意纹黑色睡衣,正在品着母后太上皇后送来的煨了六个时辰的牛肉羹。李德全一说,他差点没拿稳汤盏,险些泼在了自己衣服上。
自四爷收留邬先生,身边众人视邬先生的叔叔家舅舅家为不义之人,连他的侄子外甥等人开始踏入官场偶尔遇到也都排斥得紧。他的一个大侄子在甘肃军队里做文书,李卫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邬先生也回去老家看望过了,便写信来询问怎么给照顾一二。邬思道回信说“你要特殊照顾他,不若在我胸口刺一剑。”苏培盛、戴铎、傅鼐、高斌、王之鼎等人跟着四爷身边得力,都照顾族人亲友,偏他就不。而如李德全所言,自四爷开始查吴存礼一案,邬思道都没有反应。如今陡然一句“给他表姐送去一万两银子”,别说是四爷,连曾经劝说邬思道原谅亲友的苏培盛也是暗暗咋舌。
李德全笑眉笑眼道“这是邬先生的喜事,也是大阿哥一直盼望的事啊。何况邬先生从前不喜欢亲友,如今时易世变,自然也没什么放不下了。”
李德全的一言即刻点醒了四爷,邬先生原谅亲人放下过去,未尝不是弘晖等孩子长久以来期盼的结果。再细想之下,如今自己一家搬到皇宫,府邸里的其他人也都各奔自己家,邬先生身旁无人,正是邬先生需要亲友们的时候。
李德全若无其事道“今日十四贝子福晋去西花园前,廉郡王家的弘暝阿哥,十四贝子家的弘明阿哥,还被太上皇召去了乾清宫说话呢。”
李德全的话点到为止,四爷已然明了,笑盈盈道“朕倒有一事要询问李管事,汗阿玛下面的几个管事家里互相结亲照应,不知以前的梁九功管事的家里”
李德全一愣,猛地一拍脑袋行礼道“奴才糊涂,奴才可浑忘了。”
四爷用金匙舀一勺汤羹细心地品着,慢慢咽下,挑眉含笑道“朕是想,汗阿玛重情义,既然李管事如今受重用,又平时事多,或许忘了叫人注意照顾一二也未可知,所以提醒一句罢了。”
李德全忙陪笑道“原是干爹说他将家人都安排好了,不用奴才管了。干爹当年手下人多都能照顾一二,奴才也就躲懒了。幸得皇上提醒一句,否则奴才可要犯糊涂了。”
四爷在羹汤碗里瞅他一眼戏谑地笑。
李德全诺诺地赔笑着行礼了,自回乾清宫去,只等天亮后找亲信小太监出宫,去看望看望梁九功在京城的这一支穷困族人。梁九功因为站队胤礽,试图协助胤礽早日登基,失败后自缢身亡。康熙对当年“太子党一群人”还是痛恨。这些家族依旧都落败。但毕竟梁九功是他干爹,不说梁九功提携他的恩情,便是单为了一个外人口中的好名声,他也不能不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