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筠那一盏茶茫茫然泡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父亲来了电话,说已经准备就绪,让他先去地库换车,开那辆墨绿色的宾利,之后再去接他。
他们往常出门当然不是这样的,去唐家吃饭,带一瓶酒在胡同里拐个弯就到了。只是这回要赴约的人家很有派头,住的不是小院,是宅子,才让卢鹤麟也戒备起来。
到地方后,有专门的人替他们停车,又有专门的人领他们进去,见到主人寒暄两句,带他们逛逛园子,再坐下谈天喝茶,之后再拿出那两件东西来给他看,末了再请他们入席吃饭。
一套做客的流程繁之又繁,琐琐碎碎,一晃一整个下午就作罢,就算是溥仪做皇帝那会儿看了,大概也自认弗如。
就连那两件藏品,从前也姓爱新觉罗。
宋修筠没心情应付,只觉得头昏脑涨,连自己也弄不明白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一半记挂着唐岫眼下怎么样了,安全到家了没有,一半又在思考之后见到她该怎么办。
至于那句“我喜欢你”,更是盘旋了又盘旋,一如眼下从香炉里袅袅升腾的白烟,主人刚才介绍了一嘴炉里的香,这会儿看着,名字又突然忘了。
至于她彼时的语气,神情,也在记忆中愈发清晰起来。
不管他想不想得通,话都说出口了,也很难是假的,他只管相信就是了。
宋修筠在谈话的档口神游天外,话当然少,中途被人家催了两声,惊醒过来,才会多说两句,体面地笑笑,夸道“是货真价实的乾隆工,当然好”。
对面又接着说他最爱大件的玉雕,这辈子梦寐以求的就是收一件顶好的传家,“秋山行旅玉山”“渎山大玉海”,都是看了又看的又问他眼下还有什么值得收藏的作品,把几本拍卖行的展品册子递出来给他看。
宋修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也被香熏得粘稠,浆糊似的,手指在册子上胡乱点了两件,对方也就高兴了,跟他父亲聊起什么时候一块儿去看看。
话口让他避开了,宋修筠起身出去透气,在廊下拿出手机,盯着唐岫的头像看了许久。
直到池子里的锦鲤“哗啦”一声摇尾扭身,才让他从生了病似的恍惚中清醒不少,手指点开她的聊天框,斟酌半天,最后只发
到家了吗
唐岫当然没回。
她这会儿大概生他的气了吧,没有给出应有的反应,当然是他的过错。
连他现在回想起来,也气恼自己说的那些胡话,什么“抱歉”“不合适”
可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
难不成要谦虚地对她一笑,说“不敢当不敢当”么
宋修筠被自己气笑了,放下手机,低头片刻后,注意到隆冬的池水是藻绿的,一点波澜也无,看起来阴阴晦晦。锦鲤待在里面,大概也觉得憋闷。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不放心,拨通唐昶允的电话。
“唐岫到家了吗”
“到了啊,两点多就回来了,正在房里收拾行李呢。”
“那就好。”
“怎么了你们,听你这语气,不大对啊”
宋修筠的眸光微乱,考虑到这并不是什么能到处说的事,下意识隐瞒了“没什么,她到家了就好。”
等挂断电话,之后的一系列事件他完全记不清了,饭桌上吃了什么,聊了什么,他甚至稀里糊涂地被劝了一杯红酒,最后是被代驾送回家的。
只是开门回家那一刻的感受依然留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