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信?!”忽然间,张晟勃然作色,声震屋梁,引得门外的褚燕一时警觉,韩当更是后退半步,挡在了公孙珣的身前。
但张晟却只是大声发怒,并无更多激烈之举:
“民生凋敝,百姓饥寒交迫,豪强率兽食人,可天下坏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儒家士人却只知道和宦官争权夺利,无一人去看一看这乡野间的百姓!百姓生而下贱,从生到死宛如道旁野草,生不知、死不知、病不知、老不知……大贤良师再是有私心,也多少让这些野草有所依凭!太平道再是有些不妥,也多少让他们有所寄托!求一个无饥馁,无压迫的太平世界,也有错吗?!”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莫说娄圭、董昭各自被震住,便是此行胸有成竹的公孙珣居然都无言以对。
“是我错了。”良久,居然还是张晟出言打破了沉默,而且一开口便否了自己之前的慷慨激昂。“对别人尚可出此言,公孙县君却是个好官,刚刚还说过,你做的事情我全都看在眼里,此言说给别人倒也罢了,说与君侯简直荒诞……我如今并无言语,君侯要杀要囚都不会多言的。”
“你也回去吧!”公孙珣忽然没了之前猫戏老鼠的优越感,反而变的百无聊赖起来。“我冬日将整修圪芦河……若事成,不仅邯郸北、襄国南各地劣地变良田,怕是也能多出不少新田来。此番获利,我将尽力分出一些来安抚闾左贫民……你在国中贫民身前多有威望,要多加讲解,不要让他们被人利用闹事。”
张晟深深看了坐在自己身前的年轻贵人一眼,躬身一礼,然后也不理其他人,便直接转身而去。
“君侯真是好手段。”许久之后,董昭才勉力开口恭维。“一封假书信,就让赵国的太平道不攻自破,想来冬日整修圪芦河之时,这国中最后一个不稳的地方也不会再闹出事了。”
“或许吧!”公孙珣随口应道。
诚如董昭所言,公孙珣一开始就不是真的要对付太平道……太平道三十六方,哪里是他能对付的?而且再说了,出于某种个人野心下的阴冷心思,他也不准备对付太平道。
所以,此番行动真的只是如公孙珣之前对娄圭所言,他是按照刘焉的提醒,对太平道稍加处置,摒除自己行政的不稳定因素而已。而且不得不说,太平道的实际组织水平,和他们低劣的领导人素质,也确实让公孙珣和娄圭联手打造的计策变得十二分的成功……一封伪造的书信,就让赵国本地的两个太平道领导人彻底丧失了对公孙珣行政的危害性。
甚至,这之前的不稳定因素,隐约还有些变成助力的味道。
可是话说回来,这个过程中暴露的某些东西却也不是这么让人感到舒服的……张晟最后的咆哮与质问,虽然他自己很快就否定了,但也足以让公孙珣感受不到半分成功的喜悦与得意。
“君侯……”董昭依旧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迎面飞来一物,仓促接下后更是心中一紧。“这是何意?”
“本想敲打你一下的。”公孙珣斜坐回了太尉椅上,微微正色言道。“所以带了一份卢师亲手注释的《毛诗》与你,原本是准备走时丢在此处与你暗示的,但事到如今,我也没那个心思了。直言好了,我知道你此番上任必然是和方伯刘公一样,受了卢师托付,要替他监视于我的……一明一暗,倒也是相得益彰。”
娄圭与韩当面面相觑,而董昭欲言又止。
“不必在我面前遮掩。”公孙珣愈发叹气道。“你的才智初次见面时我便已经看透了,你在方伯前的那副样子,跟我当年在洛阳去拜访袁本初的时候一模一样……何必呢?”
董昭思索片刻,也是一声干笑,然后终于走下堂来,躬身一礼:“让君侯见笑了,上任之前卢公确实有所托付,不然以我的资历,也不至于这么快便能补到一个县长……事到如今,只能说任凭君侯处置。”
“都说了,不要做这些无谓之举。”公孙珣也赶紧起身握住对方双手恳切言道。“公仁,我虽然不晓得卢师到底是如何与你说的,但我自问在赵国所作所为并无多少亏心之举,你尽管汇报便是……但是,你我的才智,不应该放在相互提防上面,且想一想自己的职司,一县之长,总是要做些有用之事吧?”
董昭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天色尚早,”公孙珣进一步建议道。“之前有不少人献了多种修河的法子,应该择其善者而从之,早早定下来的……如今天色尚早,圪芦河又在两县之中,你我同车去看一看吧,也算是送我离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