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也太过于荒谬了
他日前还是个辞馆的罪官幕宾,清贫潦倒,不过偶然在书院里见了一个心性过人,又酷好读书的少年,将其收为学生。
这怎么就突然成了皇子之师
何清宁腾地站起来,像对这件事实在接受不了,止不住地想踱步,却又发现身在别人堂中,不好乱走,一时只得又僵了下来。
他心乱如麻,一时竟无法快刀斩开,愕在当堂。
元苏苏便喝茶,静静等着他想过来。
何清宁的心绪已乱透了。
二十岁之前,他无忧无虑,在殷实的家中读书考学,与堂兄弟为伴,出入书院、诗社。笑谈时也曾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只是这一身才华抱负,在世道动荡、朝野纷争之下,根本便如小舟浮水,浪一打来,便覆舟淹没。
他做这洪涛里的一尾小舟,已是被巨浪拍得筋疲力尽。
二十年奔波劳苦,二十年汲汲营营,二十年周转际会,他如今在这小小江淮府,一方小小宅门,与一家童,已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之感。
可就在此时,命运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他的学生就是皇家子孙。
他与本以为绝无可能交集的皇家,又一次产生了关系。
何清宁无言良久。
最后,他拱手俯身。
只埋头问出“小姐何故信任我”
聪明人就是能最快地把事情聊到点子上。
元苏苏说“他长大了。”
何清宁不解。
“长大了,会读书,能明事,就有了危险。”元苏苏语气平静,“你是大皇子和九皇子,会容忍这样一个毫不了解的兄弟平安活着吗”
“不会。”
“喏,所以他差点死了。”元苏苏抬了抬下巴,说,“既捡了这条命,你是谢无寄,你甘心蛰居乡野,任人宰割吗”
“不甘。”
“对。”元苏苏赞道,“入股谢无寄,做他身边第一个能人,是多大的诱惑啊。”
何清宁紧紧闭唇,没有出声。
半晌,他垂首道“在下平庸无能,素无志气,只求温饱,不求荣华。”
“你求。”
元苏苏眼也不眨,甚至也不看他瞬间停滞的动作,声音,也竟然显得略加疾厉“小门小户,何以立府”
何清宁拱手不言。
面上平静不为动容,手上,却攥得更紧。
他在安平街的那方小小宅子,在门前挂了一块“何府”的匾额。
他为自己立下门户,背井离乡,族人将其遗忘多年,他仍有府第之观。
元苏苏将盖在腿上的斗篷撇开,自顾自低头,站起身来。
桌上的香炉点着沉郁郁的香料,闻多了有些厚重。她揭开炉盖,没有任何表情地浇了一盏茶进去。
这茶和这香都是价值千金的名贵之物,她不以为意,只慢慢地倒着茶。
话也慢慢地说着。
“世上蒙冤受牵连的人也太多,难道人人都能等得沉冤昭雪,大白天下”
元苏苏哂笑,“替一个人平反,需要做多少事,你可知道”
何清宁的目光,随着她的声音,渐渐重重移了过去。
“手握权力的是别人,你就只能求他们,盼他们施舍垂怜。手握权力的是自己,便不再卑躬屈膝,挺起脊梁见人,既有门第,也不负祖宗。”
“有冤,自己去反;有仇,自己去杀。有抱负,抓紧机会上,有良主,”她抬抬头,只问,“你要错过吗”
只那一眼,何清宁便十分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