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将军身着笔挺的曳撒劲装,一手握着连鞘的刀,朝着花窗窗棂上一趴,笑得明媚而张扬。
而他身后茂盛层叠的绿叶与簌簌飘飞的海棠,都成了模糊的、仿若幻想与梦境中才会出现的背景。
赵璴的牙箸微微一顿,口中分明空空如也,却轻轻吞咽了一下。
他记不大清昨日酒后的事,亦真亦幻的,除了自己步步小心绝未留下半点后患之外,便只剩下了方临渊。
方临渊在冲着他笑,说的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恍惚之间,一夜都是方临渊的样子。
而那时的他,紧咬着齿关,脑中反反复复地都是在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与他说。
与他说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藏在胸口的那颗心跳得厉害,猛烈地冲撞着,似乎要撞出他的身体来,一头扎在方临渊身上。
他险些没有忍住。
便是当日寒冬腊月里时候,他第一次醉酒后遇见赵瑾,都是忍住了的。
寒风凛冽,池水冰冷,他被赵瑾推进池塘之中,按在泥泞中的手攥地死紧,攥得手心里溢出的血都渗进了泥里。
他盯着池中枯败的莲叶,死死压抑住了杀死赵瑾的冲动。
即便那时,池水那么冷,池底的泥浆厚重又粘稠,像是地狱中能将人裹入无间的恶鬼。
只要他站起身来,只要他伸出手去,只要将赵瑾的头按进去,他就会像他眼前枯槁的莲藕残枝一般,再不会发出半点声息。
可当日他管住了自己疯狂挣扎着想要杀人的手,昨日,却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幸而,他心口翻涌着的话,全都掩进了对吴兴海的指责中。
并非因为他强大的自制与本能,而是在他对上方临渊双眼的刹那,他害怕了。
他怕自己唐突,惊飞那只停在他无尽的、黑暗而污浊的荒原之上的、唯一一只鸟雀。
赵璴一时沉在了方临渊笑盈盈的眼里,直到方临渊开口,才猛地回过神来。
“都还好吗”方临渊意有所指地问道,垂在床沿上的那只手悠闲而愉悦地晃了晃。
赵璴一顿,继而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方临渊一这样看他,他便只觉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似感到渴,又似酥麻,像是有轻巧的猫儿在爬,却又像是有匿在暗处的狼蛛,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
他又想起昨日吴兴海说的话了。
什么情爱
分明是世所不存在的幻象,却从他污浊的心口中生出了嫩芽。
这种感觉热烈而阴暗,让他感到惶恐、自卑,不敢让对方发现分毫。
片刻,他躯壳里压抑着的惊涛骇浪,终于小心地、笨拙地露出了些许和风细雨的端倪。
“今日做了你喜欢的赤豆菱粉粥。”他看着方临渊,说道。
他只觉自己愚蠢,半天憋出一句话,也只是邀请对方用早膳。
但方临渊却浑然不觉,一听见有好粥,便伸了脖颈自花窗探进来,直朝他桌上看,一双眼睛明亮又澄澈,像是日光初照时粼粼闪光的海面。
“呀,还有糖酥酪,杏仁佛手”方临渊眼睛一亮。“那馄饨是什么馅儿”
赵璴一早上神思不属,食不知味,哪里知道馄饨是什么味道。
他一顿,看向那碗馄饨。
便见窗外的方临渊已经猛吸了两下鼻子,说道“嗯,虾仁冬瓜的。”
赵璴又看向他。
一时间,他一双眼睛像是被人引住了绳索的狗,没目的似的跟着跑来跑去,殷勤又滑稽。
便见方临渊向他嘿嘿一笑,说道“来不及吃了,眼看着就要耽误点卯的时辰了。晚上吃什么我看王公公刚才带了活鱼回去,是有奶汁鱼片吗”
“你想吃”赵璴问他。
便见方临渊面上露出了两分赧然,趴在窗上笑了一声“王公公那道菜做得天下一绝。”
赵璴一双眼里却只剩下了他此时的笑模样,闻言只随着本能点头,答道“晚上就做。”
只是他耳边,只剩下吹过方临渊周身之后,抵达他身侧的那阵温热柔软的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