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之后,电动玻璃化为一片黑暗。
亮如白昼的健身房内,高山遥正在拆卸墙角的排气窗口。
“没用的。”宗相宜坐在一个银色的扩胸训练机前,“你这是浪费力气,这里所有地方都被他们检查过了。要是有秘密通道,早就被发现了。”
宗相宜口中的“他们”,当然是那个警校生和自称姓谢的女生。
“再在这里待下去,我要发疯了”高山遥咬着牙,用力扣住排气窗口的栅栏,猛地一拉
排气窗口背后当然不会有什么密道,那狭窄的通道只有一拳深,并且一路垂直向上,连蜘蛛侠来了都无法逃生。
高山遥趴在地上望了一眼,便气急败坏地将窗口栅栏扔到地上。
他身上那套白色的修身西装,早就变成了灰白色。那头引以为傲的,带着都市气息的油头,也在洗过头后软塌塌地贴在额头和鬓角。
被绑架的第四天,他和陈皮、冯小米,已经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陈皮默默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标有他姓名的储物柜爆炸后仅存的那半张照片,他定定地注视着上面的女人,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面孔,神情中显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情。
“老子可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是死了,谁来照顾我的小遥”
高山遥自言自语,神情激动而狂躁。
“都他妈觉得是我杀的那就来杀我啊躲在背后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就出来”高山遥一脚踢开地上的窗口,怒吼道。
他逮着什么踹什么,从暴力拆卸下来的排气窗口到离他最近的哑铃凳。
高山遥喘着粗气,一脸暴怒。
他的大喊大叫只是宣泄,而非真正的宣战。
宗相宜抱住他的手臂,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高山遥,你别这样”
高山遥大喘着气,用力甩开宗相宜的手。
一直都是这样。
他连正眼看她一眼都觉得是浪费,却像个哈巴狗一样围在唐柏若的身边转。
宗相宜站在原地,被甩开的手垂在腿边,渐渐攥了起来。
从有记忆起,宗相宜穿的衣服就永远是脏兮兮的。
她曾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脸颊上两块永不消退的高原红,黑红黑红的皮肤,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不合身的衣物,瞪着茫然的眼睛等待他人对自己的安排。
“爸妈走了,在家要好好听爷爷的话”
自称爸妈的男女好几年才回来一次,宗相宜对他们的记忆并不深刻。
有时候他们四五年都回不来一次,她脑海中关于父母的印象就更加浅薄了。
更多时候,他们是从爷爷的谈话中浮现的一个名词。
一个和她没有多大关系的名词。
自记事起,她就总吃不饱。
家里有一块田,但爷爷一周只去一两次。他每天都去的地方是乡里的小茶馆。两元钱能坐一个下午,几毛钱买一副纸牌能打上一年。
稍微大一点,还没到读书年纪的时候,宗相宜就是在茶馆里面长大的。
一间只铺了水泥的屋子,七八张竹编的桌椅,旱烟的气味充斥着每个角落,男人的脏话和黄色玩笑,对他人母亲的问候,将茶馆挤得满满当当。
爷爷给了她一张小板凳,她就带着脸颊上的两块红霞,茫然地坐在板凳上等候。
等候一天结束,爷爷带她回家。
她曾经想过,奶奶如果还在,她是不是会过得好一些。
奶奶在她还没记事的时候就病死了,爷爷说她得了肺癌,因为咯血被送去卫生院的时候,肺癌已经发展到了终末期。
真奇怪啊,她想,抽旱烟的明明是爷爷,为什么肺癌病死的却是奶奶
那个时候,宗相宜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老天爷,是不讲公平的。
后来,她上了乡镇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