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便心中有愧,见了她梨花带雨般抽噎,还强撑着说这些话,更觉不忍,被她刺出来的火早就烟消云散,忙伸手去扶“妹妹,你且起来。”
姜宁坚持不肯起,就这么搭着林如海的手继续哭“现在想想,原是我高看了自己。我不过是老爷的妾,并不算人,老爷待我好就和逗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所以老爷太太不愿强加于别人的事,却能强加于我,是不是我不该自认老爷待我有几分真心,是不是”
“当然不是”林如海当即否认。
说完,他怔住了。
是了姜妹妹虽不比敏儿是他少年夫妻,却也和他相伴多年,他一直自认待姜妹妹不错
难道他竟是这般虚伪之人
姜宁留意着他神色的每一点变化。
“既然不是”她装作信了,像获得了什么希望一般向前直了直身,“既然不是,老爷为什么想抱走我的孩子”
她问“是怕我得意起来,不敬太太还是怕我教不好孩子还是有人说了什么”
她要让林如海认可这条逻辑
他是真心待她,就不会想抱走她的孩子,那么他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另有原因。
是的,她要把锅扣在贾敏和孟绮霜头上。
没办法,没到绝境,她不想和林如海撕破脸。
谢寒根基未稳,林如海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她们娘俩还得靠他活几年呢。
她也不认为她是在为难同为女人的贾敏和孟绮霜。
是她们先对她出手的,就别怪她报复。
她是妾,贾敏是妻,妾有什么资格同情、可怜妻
就像她从不可怜没有真正平等看待她的林如海。
林如海所谓的痛苦与挣扎,在她看来也像笑话。
姜宁拉住林如海的袖子,替自己分辩“请老爷细想服侍老爷六年,我与太太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老爷再怎么疼我,是否也未曾见我有过半点僭越之心我一直守着这院子过安生日子,太太有事叫我,只要我能办到的,我无不从命。”
“再说句冒犯的话,”姜宁开始“挑唆”,“我平日少去正院,也是怕太太见了我心烦。我才进门那两日,太太病了,老爷让我管家,我也避嫌没管。这些年我自知身份,从来都是避让着太太,从没掐过尖,争过宠,抢过人,太太买了新人进来,我一句都没和老爷提,生怕老爷以为我嫉妒吃醋,也怕太太误会,老爷,您都是知道的呀。”
她要让林如海想清楚,这些年处处防备着她,试探她,背后说人长短,拈酸吃醋还抢人的到底是谁
就算贾敏动不得,能让孟绮霜脱一层皮也好
“我自知不是大贤大德的贤良人,可也从没有过坏心,怎么会以为我会有了孩子就不敬着太太呢”姜宁伤心,“即便在我身边养着,我自然会教孩子敬重嫡母。我虽无才,也是从小读书识字,和老爷又学了几年,总不至于连道理都不教她。”
林如海不容姜宁再不起了。
他把姜宁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给她擦泪“别哭了,我从没这么想过。”
他是不想敏儿失势,不想家中人见风使舵,不敬嫡妻,也不想林家尊卑失序,却忽视了姜妹妹
姜宁仍然攥着他的衣袖,眼泪似滚珠一样落个不停“我也不信老爷会这么想我。我从不背后说人,可今日偏要说谁在老爷面前说过这话,不但是挑拨老爷、太太与我,也是挑拨老爷和太太,其心可诛即便我有不妥,难道老爷会坐视我把孩子教得不敬太太吗”
看林如海也听进去了,姜宁便挣扎着起来,扑在他怀里“老爷既做了你的人,好也罢,歹也罢,生死祸福全都由你。你是我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怎么对孩子最好,我信你。可我见识微浅,不指望她有什么大出息、大本事,她能和我团团圆圆、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我求都都不来的福气了”
林如海把姜宁抱了个满怀,怔怔想着她这话。
他从小便知家中爵位已尽,父母又只有他一子,他必得刻苦用功,从科举出仕,才能让林家继续兴盛下去。
但爹娘从未在学业上催逼过他,反而常劝他说千万别熬坏了身子,纵然没有大出息,能平安一世就很好。
他不服这话,觉得爹娘是看轻了他,反而更加下苦功。
那时他不理解爹娘的苦心。
后来,母亲去世前,字字句句都是让他保全自己,他已经能明白几分。
今日,大姐儿来了,先天不足又听了姜妹妹这番话,他是彻底懂了。
既懂了,就开始后悔当年他只顾着进一步、再进一步,却忽视了双亲正在衰老。
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陪了爹娘二三十年,都不敢去想爹娘离开他时心中在想什么,却要让姜妹妹才生下孩子,就和孩子分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