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不想多讲,拿起谱子重新翻看。
“你为什么要用谄媚这种词”崔让脸皮薄,倍感羞辱,“毕老师是偏爱好学生,对差生严厉些。但人是感性的,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智,这没什么原则性的大错吧”
黎里从谱子里抬眸看他,眉一挑“行吧,你说得对。”
崔让顿时急了“你怎么我说的哪儿不对”
黎里盯着谱子,忍了忍,终于抬眸,眼色微凉“你看不见他的错,是因为你在高处。崔让,在江艺快六年了,新书新教材你搬过吗倒过垃圾吗排练室器材搬过整理过吗上体育课你从我抬的筐里拿篮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筐你一次都没抬过”
崔让怔住,他不知道这些事。
黎里一看他表情,便知他不知,所以更觉可笑。
他也没必要知道,当年她去交班服费,有张纸币皱巴巴沾了糯米浆。老毕说换张新的来,你钱是厕所里捡的黎里说,钱又没坏,不是一样的老毕说那我给你一套粘泥巴的班服行不行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但讲了干什么,没意义。
她压着火,吸着气让自己平静。但崔让辩解地说“我不知道有这些事。谁都没跟我说过。搬书,搬器材,都是老师点同学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黎里手一松,谱子丢在鼓上“在他眼里,学生是分等级的,你是钻石,我是不值钱的玻璃渣。站在特权的那一端,是不是很舒服”
这赤裸的讽刺叫崔让表情难看,她笑了,“怎么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服管,很麻烦你知道为什么我语文和小三门成绩好,上这些课都很听话因为这几个老师都好。我要是说,我以前挺不错,自从他教我就开始厌学,你信吗还是说你也像他一样,觉得差生天生就这么烂的那你就这么想吧。这样你周围会一直很美好,你会越走越高。社会、阶层会帮你铲除掉我们这些不美好的画面,你也会渐渐习以为常,愉快接受。你会活在一个没有玻璃渣的世界,像乌托邦一样美好。”
这番话显然超出崔让的预料,他震惊、茫然,更觉无辜“所以这是我的错吗我并没有要求他去做不公平的事。我是追求公平公正的,我从来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去占取什么利益。他自己要做这些,我有什么错”
“嗯,是利益天然就偏向了你。你没错。是我生来就有错,可以吗”
崔让被她这话刺激得音量提高“那要是你呢,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我会自己去教室后边站着”黎里冷道,“如果我站在不公和特权的有利一方时,我没有说不,我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享受,那我就没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公平公正的人。”
“你觉得我对你评价不公,你晓得反驳了。你站在天平顶端的时候呢,你为什么沉默”
崔让怔住,良久,颤音“后来,我自己去教室后面站了。”
黎里默然半刻“所以,崔让,那时我对你就没有敌意了。你别听他在那儿瞎讲。”
崔让又是一愣。黎里坦然面对他“你挺好的,比我原想的好。话说开了,就过去了。以后别提了。”
崔让没做声。
教室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唰唰的铅笔响。两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同时看向燕羽,后者像坐在一个真空的屏蔽罩里,极度专心于手头的曲谱。
窗外,风刮树影憧憧;室内,硝烟弥漫;唯燕羽侧颜沉静,专注纸上。仿佛台风中心天朗气清的风眼。
黎里和崔让看着燕羽,竟有些触动,刚才的小风波随之烟消云散。
燕羽修完谱子,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说“改好了。你们抄改一下了拿去练。练熟点,过几天合练。”
黎里“”
崔让“”
燕羽蹙眉“有问题吗”
两人一激灵,同时“没问题”
黎里飞速抄写谱子上的改动,边写边懊恼刚才不该跟崔让吵架,至少不该当着燕羽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