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了,他再次碰到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他无法反抗。这种羞辱
妻子哭得撕心裂肺,燕回南也几乎疯了,打电话将陈乾商破口大骂,对方挂了电话。他还想再打过去,却忽然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用和无力。
天色一下变得更黑,要来暴雨了,风吹着砂石从巷子里穿堂而过。
燕回南立刻别过头去,想看一看樱花树,那是燕羽出生那年栽的;但迟了,两滴浊泪低落下来,落在木架上,吧嗒两个圆点。
燕羽看见了,但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没有太大的反应。
燕回南很快拿手臂蹭了下眼睛,回过头来,垂着头颅万分专注地继续拧螺丝,装秋千。
燕羽坐到台阶上,看着父亲。因常年工作,燕回南手臂上肌肉贲张,做事又快又有劲,手臂看着还年轻,脸却在不知不觉中苍老。
燕羽看了他一会儿,忽说“爸爸。”
“嗯”
“其实,一开始,有段时间,我希望我喜欢男的。”
燕回南的手又僵住。
“那时候,我跟自己说,我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我想,这样我可能会好受一点。但后来发现,没用,不能好受,我也不喜欢。”
燕回南不知该说什么,他垂着头,很久没抬起。生病这事儿个体差异太大,燕羽大部分生病的时间都处在抑郁周期,偶尔兴奋躁动时,虽话多些,讲的也全是乐曲和琵琶。他听不太懂,只在他讲完一大段后,点点头嗯几声,偶尔问一两个问题。
燕羽很少跟他谈心,哪怕是兴奋时,他也抵触深入内心的交流。往往父母亲一问,他就沉默了。
所以,在儿子讲出这些错乱零散的言语时,他很少说什么,怕错过他内心的边边角角。
其实,他也累,也烦;可今天猛然听见燕羽讲这些东西,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像个摸不着方向的人在丛林里跌跌撞撞,却从来没找见孩子内心的入口。
“你是不是挺恨我这种性格的,一点都不像你儿子,没你那么刚。”燕羽笑一下,“有时我也挺恨我自己的,太弱了,活该。”
这话刺激得燕回南抬了头。他起身过来,坐到燕羽身边,想抱一下儿子。
“别碰我。”燕羽说。今天第一次,他身体颤抖了下。他低了头,想克制,但手也在颤。
他摇了摇头,音很轻,也颤“你不要碰我。”
燕回南的手臂悬在半空,良久,缓缓落下,没有碰他。
除开他病弱无力的时刻,日常生活里,燕回南很多年没有抱过儿子了。
当年那件事后,燕羽变得很封闭,不愿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包括父母;或者说,尤其父母。
曾经,陈乾商是恩师,是父亲的角色;有一个父亲拥有的一切情义,威严,和绝对权威。
当年那个小孩是把他当长辈、父亲般爱戴并敬畏的。
后来,燕羽开始恨父亲这类角色。恨陈乾商,也恨燕回南。
燕回南能感觉到儿子对他的这种恨,而他也恨儿子。就像他说的,他不像他那么刚硬那么顽强。他把他折磨得快疯了。
可他忘了,当年的燕羽只是个小孩子。而当年那件事,破坏了他与这个世界一切正常人际关系的链接。但身为父亲,他未能去修复那些链接。
“儿子啊。”燕回南压低了肩膀,靠近他,想说点什么,诸如加油,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好的之类的话。但他看见燕羽垂着脑袋,黑发遮眉,侧脸空空落落的。这些他在过去说了很多遍的话,没能再说出口。
他坐了会儿,起身继续去弄那秋千,说“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要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