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是因为这种毫无拿腔作态的温和。
也许是在宫中呆久了,沉沉想,她已经习惯,所有的好背后都应是“有所求”。
如小德子对她,如魏骁对她也许,也如她对魏弃。
但昭妃待她如此亲厚,又能有何所求呢
她不过是罪臣女眷,论身份,比不过堂姐;
是朝华宫中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宫人们甚至在背后打赌她能熬过多久,何时才会死在魏弃手里,草席一裹、丢出宫去。
还是说,昭妃也像那天指使堂姐来哄自己下毒的魏骁那样,想对魏弃下手
想到这里。
纵然面对难得的一桌美酒佳肴,沉沉也不由吃得战战兢兢。
昭妃似也看出她的不自在,摆手让人撤了午膳。
结果,沉沉才刚松口气,扭头便见荃华姑姑又在昭妃的示意下,捧出一盘金玉首饰。
饶是她没见过多少世面,也知这首饰绝非她一个宫女所能肖想,当下不解其意,惶恐地又要跪下。
“膝盖不疼么”昭妃却温吞问她。
沉沉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立刻又疯狂摇头“不疼、不疼,娘娘,奴婢”
“说了不必,就是不必,”赵为昭道,“本宫拿来给你挑,你就挑。”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沉沉空落落的耳垂上,又道“多挑两对,换着戴。你正是好年纪,这般素净做什么”
小宫女得了赏赐,诚惶诚恐地退下。
昭妃目送她背影远去,原本斜倚在美人榻上的身子却倏然倾倒,右手撑颊,眉头紧蹙,左手不住揉按着太阳穴。
荃华见状,忙放下手中托盘上前,为昭妃轻捏肩膀。
自赵为昭入宫至今,便是她侍奉在旁。
主仆二十年,她鲜少见到自家主子这般愁惘的神情,忍不住小声发问“娘娘,这丫头不得娘娘的心”
赵为昭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她是个好女子。本宫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荃华一脸不解。
按说这是娘娘第一次见着这丫头,两人从无渊源,悔从何来
赵为昭却不再说话了。
她闭了眼睛,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熟悉清瘦的身影。
一切都源于一场怪梦。
可分明是梦,两眼所见、两耳所闻,却都再真实不过,让人难免恍惚究竟是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梦里的女子,与她方才见过的少女有八九分相似,却做妇人打扮,坐下首,垂眉顺眼听她问话。
可她还没同人说上几句,本该身在军营的三郎却忽的撩帘而入,一路进了内殿。
似替人壮胆般,他径直护在了那女子身旁,而后轻轻握住了女子的手。
小言安慰片刻,方才抬头看她,道“母妃勿要为难我家新妇。”
三郎爱着这女子,是人尽皆知之事。
只可惜,后来三郎纳了正妻。
妻妾不睦,后宅不宁。
没过多久,那女子便轰然病逝,香消玉殒,与三郎相伴,满打满算不过两年。
三郎纵马千里赶回,不及见那女子最后一面。
后来更是旧伤复发,从此缠绵病榻,不利于行,在储位之争中节节败退
有了这样一场梦在前。
赵为昭想,她这个做娘的,又怎会像梦里那般重蹈覆辙,答应谢婉茹把这女子从朝华宫中救出、放任那孽缘生长呢
如今,这女子的命运已因自己一念之差而风景忽变,究竟是福是祸,无法预知。
她亦只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