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视线落在她脸上却亦不过停留一瞬,又平静地挪开。
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叫我”
说的是突厥语。
沉沉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盯着眼前的这张脸从眉毛到眼睛,鼻子和嘴巴,每一样,都和她曾想象过的、阿兄长大后的样子一模一样,她绝不可能认错。可是为什么呢
她总觉得他的神态,不像那天在城楼上见到的他。明明那么熟悉,可表情却那么陌生。
阿兄不该是这么笑的。
他的笑不像阿兄,反而让她想起某种毒蛇,蛰伏在暗处“嘶嘶”吐信,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不对
有哪里不对。
沉沉心头一凛,后背渐渐爬满冷汗。
方才他和阿史那金说的那些话,她其实只听了个三分明白。
两人说话的语速太快,她一个初学之人,根本跟不上,只依稀听到了好几次“父汗”、“军队”、“刺杀”之类的字眼。
他是不是认为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方才,阿史那金叫他“英恪”
沉沉吞了口口水,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依旧说着一口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大魏官话,小声道“阿兄,你在说什么你、你不认识沉沉了么”
英恪默然不答。
她又道“阿娘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开心,阿兄,你、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
“家,”英恪说,“在哪”
“当然是”江都城。
江都城,谢家。
后话哽在喉口,沉沉盯着英恪沉凝如潭的双眸,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胆怯之意,反倒是英恪似乎注意到什么,倏然伸手,细长的手指描摹着她的眉眼,最终,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眼睫上。
盖住那双眼睛,看这张脸;
和露出那双眼睛,看这张脸。
他似乎一个发现有趣游戏的少年,乐此不疲地重复着无聊的动作,任由少女长睫颤抖着、轻扫过他掌心,勾起一阵不知觉的细痒。忽的,他笑了。
“妹妹。”
英恪低声道“是啊,我好像,是有一个妹妹。我一直在找她。告诉我,你叫什么”
沉沉有些犹疑着不敢回答。
英恪又道“那年,我摔下悬崖,受了重伤,失了记忆,一路随水漂流。之后的境遇总归是不好。但我心里一直记得,我有一个妹妹,她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我忘了她的脸,忘了她的名字,可我一直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把那双因不知觉恐惧、而微微发抖的手拢在掌心。
“告诉我你叫什么,”他温声说,“写给阿兄看,告诉我你的名字。也告诉我,我叫什么,好不好”
十日后。
苍狼雪谷,魏军主帐内。
一只飞鹰落在陶朔肩膀,他取下飞鹰脚上绑着的信筒,将那信函缓缓展开,看下去,却不由眉头紧蹙,又将信交给一旁的军师公孙渊。
“突厥人与燕人联盟,围困定风城,樊将军被刺,性命垂危按照来信时间推算,眼下定风城外,应已僵持数日,”公孙渊看过之后,亦满脸愁云,“城中无将可用,再拖下去,恐怕人城皆失。”
“之前不是说抓到那个突厥九王子了么”陶朔有些气急,“有现成的人质,为何不用”
“恐怕是突厥人不为所动,”公孙渊轻抚山羊须,“定风城有难,我等不得不驰军回援,也就解了如今燕人的燃眉之急倒是正中他们下怀。与国之大计相比,一个皇子,始终作用有限。”
几名副将听罢,亦是愁眉不展。
陶朔问“军师以为,我等应不应退”
公孙渊叹息一声“定风城乃兵家必争之地,万不可失。可行军至此,贸然撤退,必陷入两难之境。届时前有狼、后有虎,我军何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