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魏弃身边,却见少年的目光仍落在那远去的荷花灯上,久久未动。
她问“殿下方才写了什么”
魏弃说“荒淫之句。”
“”
沉沉一愣,反应过来那话是什么意思,却不由地红了脸“什么荒淫殿下才不会写那种东西。别骗我,到底写得什么”
魏弃不答,却反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沉沉笑,“我的愿望,方才都写上了呀嗯,不过,若是我认得的字再多一些,我还要写,吃好、喝好、睡好,每日都过得开开心心、有用不完的钱”她一个个掰着手指细数着。
说完了,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小声道“是不是有点太没出息那我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愿望”
“是什么”魏弃问。
只是谢沉沉这回却默然片刻。
许久,方才轻轻说“我没有同殿下说起过,其实,定风城刚打完仗,我便一直想走,除了确实想家想娘亲以外,还因为我那段时间,夜里总是做噩梦。”
梦里血流成河,嚎哭声不绝。
她看见尸体堆成山,房屋烧成灰,失了母亲的孩子与失了孩子的母亲,一桩桩的惨剧就在眼前上演。
分明打赢了仗。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破碎的家庭,仍是摆在面前血淋淋的事实。
躺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包括她为了伪装阿史那金剁指而砍下两根手指的男尸,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生命,在定风城,是走街串巷的商贩,是卖布的活计、是酒楼的小二,是绣庄的绣娘。
没有了人,城就是死城,每一天,她走出城主府去,外头都在做着丧事,或焚烧无人认领的尸体。
那一刻,她心中再也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剩无边无际的恐惧。
“殿下,我害怕死人,害怕打仗,可是我知道,不打仗,燕人仍然还会践踏南边的魏人,不杀人,他们便会杀你,杀方大哥、王将军燕人若是得到定风城,一样会屠城。我多想让自己不那么怕,让自己的手和腿不要发抖,但那时候的我真的做不到。我一心只想回江都城,过平静安稳的日子,甚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我只想做个无忧无虑、整天只知吃喝睡的小姑娘。”
沉沉说着,仰头望向夜空中的孔明灯海。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明明定风城里都是受伤的人,是失去亲人的人,我还是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们做什么我有家人,有朋友,我侥幸活了下来,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所以,如果真的可以许一个更大的愿望的话,”她说,“我想看到,有一天,定风城重新变成江都城这样热闹的地方,烧成废墟的农田,会长满麦子,地上开满花,死去的人们、他们还有未尽的子孙,又在那片土地上重新开始建房子、种地、养鸡养鸭。我希望,哪怕真的要打仗,战火也只波及很少很少的地方,希望战争留下来的伤痕,能很快很快地痊愈希望在天上的人,还会看着地上的人,偶尔能入梦来,和思念他们的人说说话。”
两个人并肩坐在河岸边,只有寒风迎面拂过,她微微侧头,靠住他的肩。
忽的,又轻声说“我想在江都城留到四月。四月二十六,是娘的生辰,我想陪她过一次生辰。”
“好。”魏弃点头。
“那,这三个多月,”沉沉问,“阿九,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些什么”
话落。
她悄摸侧头看他。
魏弃的表情,却似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没想过。
毕竟,对他来说,在去北疆之前,每天呆在朝华宫里要做的事,也不过就是“活着”而已。
沉沉于是小声提议道从方才,她便在心里默默“谋划”了“你读过很多的书,比夫子还要厉害,你还会弹琴、会下棋、会画画,什么都会,若是阿殷他们能做你的学生”
“教不了。”
魏弃却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她“我只会杀人。”
“说什么呢,”沉沉立刻瞪大了眼,一本正经道,“若是连你都不算学、学富五六七车,我这种算什么呀”
又心虚地小声道“而且、其实,其实我也想学,我每日都去接阿殷放学,却从没进过学堂。我怕夫子嫌我愚笨若是阿九教,想必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