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复来叩首于地,未得回答,不敢抬头。
视线余光所见,唯有魏弃漫不经心轻敲床沿的手指。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
金二心中祈祷。
那如敲在心跳声上一般、看似毫无规律,实则轻重有数的动作,却,唯独在他提及“太子殿下”的瞬间,倏然一顿。
只是一顿。
但,却是“唯有”。
他希望自己赌对了。
“金二啊。”
所以,听见那似叹似笑的声音时。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不受控制的一个冷战。
几乎要跳出喉口的心,在这一刻,飘飘然落回原处。
“臣在。”
“你在顾叔手下,学了五年。”
“是。”
“学得不错,”魏弃道,“只可惜,到头来,还是把这学来的一身本事,都花在了因情误事上。”
半壁佛经,如闻梵语。
大魏天子,参悟半生,难破我执,却不知何时,将旁人的“执”看得一清二楚。
“你娶错了人。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甘心为人以命犯险,可有想过,倘若今日事败,解家七娘,并不会为你流半滴眼泪。”
金复来闻声一愣。
额头触地。
这一回,久久不语。
“但,如你所愿,”魏弃却道,“你既赌命,记住今日之言,孤,便许你做一回性情中人。”
话落。
金复来当即起身,思忖片刻,三指指天,“臣,当以性命起誓,有违今日之言,不得好死,百世为猪狗,子孙后辈,不以香火祭之。”
“陛下”
在旁观火、沉默良久的陈缙却倏然出声“解家背后,还站着赵家。”
“魏治娶妻赵氏,魏骁如今一手遮天,掌辽西大权,此人野心昭昭,终有一日,必将挥军南下今日放她解十六娘一人,来日,是非公道皆成他人所言,恐酿大患”
青年所言,字字掷地有声。
语毕,毫不犹豫,同样撩袍而跪“臣以为,解十六娘绝不能放。臣与金家有怨不假,可臣亦绝非因私忘公、意气用事之人一条商路,一门生意,并不值当我等为之动摇。”
“你”金复来怒目而视。
两人气氛眼见得剑拔弩张。
“大患,又如何”魏弃却倏然反问。
“”
“你以为,孤自登基以来,昨日,今日,明日,可有一日是和顺平安的”
陈缙表情微变,蓦地抬头。
可那双掩于白绫下,藏于明灭中的寂然双目,却早已向世人绝了一切窥伺可能。
目盲,身衰是他。
心如明镜亦是他。
所以,方才有了这方静室,此番对谈
“陈缙,孤如今不缺直臣。孤要的,是两朝柱国,辅国元老。”
魏弃道“孤,可以满手血腥,但孤之子,当享一生和乐太平。”
大患
在他活着的时候,自当尽数除之。
从头到尾,他之所以不好奇魏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亦仅仅只是因为,无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辽西,终是要在他有生之年,被踏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