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九月。
凉冷三秋夜,已过了宫里下钥的时辰,但胤礽仍还留在索额图府上。
索额图缠绵病榻两年有余,这屋子里浸透了清苦的药味,如今药炉撤了,换燃上了养心安神的柏子仁与老山檀根,那一缕香烟虚无缥缈地从樟木小香盒里袅袅升起,分明是清淡心安的味道,胤礽却觉着好似还是满腔满鼻的苦药味。
他坐在床榻边的小杌子上,静静地陪伴叔公走过最后一程。
自打他幼时起,叔公就一直陪伴他、保护他,叔公虽有私心,他却实实在在得到了叔公毫无保留的庇护,索额图在时,就像个擎着大伞的巨人一直站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以后叔公走了,再遇大雨滂沱,他从此也只能自己执伞了。
因太子爷在,索府上下正在无数灯烛下悄然忙碌着,说话都压着嗓,陀罗经被、棺材、孝衣、灵幡、纸钱、念经的和尚都提前预备起来。
索额图已经不大说得出话了,半睁着眼,视线也涣散得落不到胤礽的身上。他如今正是弥留之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突然好些,还能和胤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
人之将死,索额图却没有再为赫舍里氏、为他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求什么,留给胤礽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这个老人浑浊的一滴泪“往后太子爷总算可过得畅快些了。”
这话像刀子似的割开了胤礽的心。他坐在那儿,忍着酸涩道“叔公浑说什么呢。”
索额图却闭上了眼睛,之后再无力说话。
原来他一直都明白,他站在那儿一天,胤礽受康熙的猜忌便多一天,那个他曾经侍奉了几十年的老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帮着擒鳌拜的小皇帝了,即便他已乞休赋闲在家,身处深宫的老皇帝仍旧只盼着他能早点死去。
可是,他又不能真这般撒了手,皇上不需要他了,太子爷还需要他。
胤礽眼眶发酸,站起身来,走到屋子外头,抬头去看天上的夜色。
至少,他挽回了叔公的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