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另外一头是荒原,那里常年盘踞的狼群会将一切看似侵犯领土的生物撕裂,血肉挂在春天树枝上引来漆黑的秃鹫,直到冬天大雪将一切掩埋。
那里是即使是最英勇的猎户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可是没办法,酒肉佳肴阻止不了武士大人的决心,阿吉只能带上自己的猎具前往荒原。
妻子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谁都知道他此行多半是有去无回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片荒原上存在的只是名为生存的杀戮。阿吉如愿以偿找到了白虎,在看见那只足有七尺高的巨兽时,他也就找到了自己的死期。
白虎轻而易举重伤了不知死活的人类,在阿吉喉咙被撕开,只差一步就直接迈入黄泉的时候,围在旁边的狼群亮出了幽幽的眼睛。
白虎被狼群赶走了,对于阿吉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好事,充其量是自己的血肉最后归于谁的腹中这样的区别而已。
可狼群没有扑上来,它们嗥叫了两声,为首的两匹互相蹭着彼此的头部,一匹皮毛光顺的小狼呜呜两声,转头向荒原更深处跑去。
意识模糊的阿吉头一次知道原来身体里的血液能有这样多,不断往外冒,又像永远没有尽头。身体的痛觉被麻木和无力所代替,死亡的延长反而令他开始痛苦。
接着,属于人类的赤脚出现在面前。
阿吉没有力气抬头了,他完全是被一双蛮横的手翻了过来,得此才看见来者。
这恐怕是来自黄泉的使者。
阿吉屏住呼吸,一双眼睛不自觉撺满了眼泪,和血污一起簌簌向下掉。
那是一个不着片缕的桃色短发男童,两张脸,四只手,四肢遒劲有力,俯视自己的时候也并未低头。
不知怎么的,阿吉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白虎、狼群完全没有差别。
会被吃掉的阿吉心怀恐惧的想着。
可阿吉没有等来痛苦的死亡,随着不合时宜地微风拂过,他的面前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
阿吉失去了思绪。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也看到了自己周围被忽视的所有。龙牙草、银钱花、多罗树、被雨水濡湿后的枫叶细软的雨无声倾洒下来,就和那个人的视线一样。
无声的墨,所有的光线都被吸了进去,在潮湿的空气中反而像被雾霭蒙住了薄薄一层。
那个人同样不着片缕,身上的皮肤被乌色长发挡住一部分,显得白更白,黑更黑他只有一条腿,一只眼。
反应过来的阿吉几乎要失声惊呼。对方却抬手拨开了他被血污黏在脸侧的碎发。
“丑陋。”桃发男童这样嘲弄说。
“这是怨怼。”只腿只眼的存在气韵朦胧,声音舒缓。
「怨怼」。
对逼迫他们交出虎皮的怨怼,对儿子枉死的怨怼,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怨怼。
阿吉感觉萦绕在自己身上的烦闷全部有了缘由,这其实是不应该的,对平安京来的大人心怀不满,这种想法简直骇人听闻。
可它的确存在着,只不过从来没有谁会真的说出口罢了。
此为狂言。
阿吉不太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了,他只记得对方手指的温度,在唇齿浅触说了些什么后,自己浑身都暖了起来,凶恶的野狼将他托在背上,朝荒原与山林交界处狂奔而去。
等村子里的人找到他已经是三天之后,树梢上还挂着贪婪者的血肉,狼嚎声不绝,山间溪水冲掉了他身上的污渍,在众人眼中,阿吉俨然成为了奇迹。
武士大人询问他的遭遇,阿吉沉默了很久后才开口。
“我遇到了恶鬼和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