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于现状还是放手一搏」
怔然间,向野卓的思绪飘回了六年前的夏天。
那年夏天一家三口回到老家避暑,意外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
七月下旬正是最热的时候,烈日炎炎,热浪翻腾,知了一阵一阵不知疲倦。父亲从小卖部买了根冰棍,在他眼前坏心眼地晃了一下,却自己撕开包装一嘴叼着。
他扒拉着父亲的腿要闹,父亲高举拿着冰棍的手,按着他的头不负责任地哈哈大笑。最后迫不得已给他也买了根,父子俩舔着凉嗖嗖的冰棍,慢慢悠悠走在小路上。
雨后空气清新,光从树林中透出来,在地上铺满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光斑。
俩人由小路走到大路边,沿着斜坡往上走。他右手抓着父亲,想着母亲交给他的排球要领,乐颠颠地回忆动作,然后在一烤玉米摊子前闻着香气停下不走了。
这条斜坡往上是公路,再拐个弯就是街口,经常有人来往,还算热闹。边上零零散散坐着人,也铺着摊子。
他觉得刚刚才吃过冰棍,再要个烤玉米也过于贪心了点,但架不住气味太香了,香气攥住双脚,让人不禁逗留在这摊子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父亲的衣角,但父亲显然故作不懂他的意思,逗趣道他懂得孝敬为父了云云。卖玉米的婆婆不禁露出笑容,她眼角皱纹弯起,说请客,小心烫。父亲这才连忙摆手,掏出钱包。
“哧”车轮划过的声音挤进耳朵。
一声巨响。
接着是“嘭”、“哒”等七零八落的声音,混杂着惊恐的尖叫。
他被父亲揽进怀里,往前惯性作用下,和烤玉米摊子一起从斜坡边摔下去,一路铲着树丛,回过神来满身泥土和树枝。
可能是树枝或石头划破了小腿肉,他觉得有点痛,叫父亲起来,但父亲紧紧框着他,一手按着他的额头,在背后一声不吭。
他只能保持偏头的姿势,看着地面。地上是遍地洒落的钱币和爬满蚂蚁的烤玉米。
纸币上沾着血,玉米上也沾着血。血在纸币上晕染开,渗进饱满颗粒的缝隙中,沿着缝隙往下淌。
烈日烘烤着褐土、绿叶、金黄色的玉米、红色的血。热浪具现化般在视网膜流动,树叶沙沙作响。
他被烘烤得眩晕。
五彩斑斓的光斑于眼前闪烁,如同海浪起伏的波光,和穿行在珊瑚中的鱼鳞。他感到自己仿佛在海中下坠,太阳离他越来越远。
嘴里似乎还咬着冰棍,冒出凉飕飕的冷气。
昏昏噔噔中,他恍惚间意识到什么,恍惚在喊父亲,恍惚在哭,恍惚中按在额头上的手缓缓垂下,拂过眼睫,直至寂静的漆黑来临。
睁眼是刺目的白色,白炽灯无声照耀。
他在医院醒来,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医生对着诊断书惋惜地摇摇头。
这起车祸最终致三人死亡四人受伤,后续是肇事车辆人员被派出所拘留,经确认,确实存在刹车失灵、雨后路滑等客观因素,但肇事者酒驾和高速行驶是不争的事实。
很快有关部门做了处罚和判决,因为车内人员有些家底,赔偿金也很快发下来。
但车祸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无法弥补三条人命逝去给家人和朋友带来的巨大的精神创伤,无法挽回父亲,无法安抚母亲,无法治愈他自己。
医生宣告腿部神经受损,虽然处理后外表上看起来没事,但实则膝盖以下可能完全没有知觉,如果可以最好截肢。
好在向野卓或许继承了父母亲年轻时作为田径运动员和大学排球队王牌正选的优秀基因,又或许是诊断失误,总之,原本暂定的手术在他第二天动了脚趾后取消,省下手术费作为复健咨询费不断训练。
积年累月,成果喜人。腿部肌肉没有萎缩,神经也渐渐恢复,至少能够下地走路但也仅限走路,无法维持长时间的行走以及跑步、跳跃等剧烈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