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港把头贴在他颈窝,也不吭声,任凭数落。
霍念生又换了副安抚的语气,说不会有什么事,他问了,视力又不是不能恢复了。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声音低哑,每说一句话,陈文港就感觉到他胸腔相应的震动。
这把声音陈文港是熟悉的,他闭着眼,却难以想象出霍念生的面孔,尤其是表情。因为听起来简直不是霍念生了,而是一副皮囊里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更温柔,更沉静,但不像他。
他原来是这样的吗光听说话,谁会觉得这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吗霍念生把陈文港放平,仍然躺下,帮他撑开眼皮,滴了眼药水。专家达成的意见一致,还是要做眼摘手术。陈文港进手术室那天,霍念生照例在外面等他。
头顶红灯一直亮着,anda尽职尽责,也跟着坐在
等候区,但说实话,十分无聊。他们两个无事可做,霍念生把手机横过来,开着外放,低头看一个手术科普视频打发时间。
她瞥了一眼,三维动画正在演示如何将六条外眼肌以及视神经切断,将眼球分离并摘除出来。不是实景,并不血肉模糊,对普通人来说还是有点挑战神经,她很快移开了眼。
但霍念生也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过了会儿,他还让anda去楼下买咖啡。她端着杯子回来,发现老板不见了。
anda四下找了一圈,最后才从窗户里看到目标。
二楼走廊外面有个不小的露台,霍念生大概为了抽烟,换到了这个地方坐着。
他点着支烟,一条腿踩在椅沿,另一条腿支在地上。人高马大的一个人,椅子显得有点小了,这姿势让他像个破产的富商,身上还穿着高定,整个脊背透出说不出的颓败和失意。
anda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吸了,还以为戒了,她找过去,在凉了之前把咖啡给他。霍念生接过来,先放在一边,仍是吞云吐雾。
他突然问“说起来,你信佛吗”
anda茫然一瞬,但说“我母亲信的。她们有时候初一十五要去庙里放泥鳅。”霍念生扬眉“封建迷信啊。这头捞了泥鳅,那头给人花钱放生,真是好赚钱的生意。”anda便道这就不太清楚了,我没太关注过这些。钱花了,她高兴,也就算了。两人之间落下片刻沉默。
她又说“大概这种事,讲个心诚则灵,您要是想给陈先生祈福,我可以问问家母,给您介绍个联系方式。初一到元宵,这段时间机会很多的。
霍念生盯着她的脸,其实是在走神,半晌,表情突然一松。他朗声笑道“我心不诚,也没有用啊”霍念生把烟掐灭,正了正神色,不再开玩笑了,几口喝完咖啡,起身扣上大衣扣子。
他身形笔挺,西裤裹着两条长腿,一站直,身上那股颓唐感突然全部抖落了扫而空,仿佛刚刚只不过是一场幻觉,他又是那个处之泰然、满不在乎的霍念生了。
anda后退了半步,让开路,听见他说不知道出来了没,赶紧走吧,上去看看。霍念生转身路过垃圾桶,把空杯投了进去。
他们又等了两个小时,“手术中”变成绿灯亮起。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人被推出来。
陈文港是局部麻醉,他人还有意识,但又不特别清醒。他能够听到推车床轱辘滚动的声音,灌在耳朵里,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在沙沙沙沙的动静里,推车床一路进了病房。
男护士和护工想把他移动到床上,霍念生摆摆手,示意他们后退,他弯下腰,一个人反而更容易把陈文港打横抱起来,放到病床上。陈文港的病号服垂下来,露出一截腰身。
霍念生扯起被子,给他盖到胸口。
anda去楼下办手续,护工也暂时出去了,纷纷扰扰一阵混乱,过后,空气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