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到家之后,沈肆月没有想过父亲会在,空气里有种争吵因她暂停的硝烟气息。
高三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她生硬地叫了声“爸”,凉而柔和的音色落在空气中没有回应,只换来近乎是看陌生人的一眼。
怕是命里亲情浅薄,顾桢和妹妹之间那种浓烈的亲情她从未感受过,她也从未像顾桉那样被人放在心上,所以那个盛夏,在医院清创缝合的少年才会如此吸引她。
她习以为常,从书包里找出六门试卷递给盛南“明天下午学校开家长会,如果没有时间要和魏老师说一声。”
客厅的氛围压抑到令人窒息,回房间才能大口喘气,沈肆月要走,盛南不满的声音却抓住她不放、往她耳朵里钻“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怎么还会犯计算错误”
熬了无数个夜,刷了上万道题,一步一个脚印考到的班级前三,被一个计算错误轻易抹杀,何其讽刺。
沈肆月没有回头,手按下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是,我脑子笨,只能考这些。”
浓重的委屈来势汹汹。
她坐在书桌前,从书包夹层翻出日记本,叩开笔盖,久久没有落笔。
眼前浮现自己下意识否认之后,少年低垂的睫毛和眼底的无措,其实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可他已经低声开口说抱歉“回去上课吧。”
回班的每一步都轻飘飘踩在云端,沈肆月懊恼自己极度慌乱情况下的懦弱,满脑子都是他语气放轻的那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感谢她。
如果她点头说是,他会怎样
会因为那一张卡片和一份笔记喜欢她吗
熬过的无数个夜、贴过的无数贴膏药,换他一句感谢,已经死而无憾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好不甘心。
她从抽屉里找到一沓信纸,展平、落笔,这次她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字迹,她用了她惯常的行楷,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是明显的沈肆月的风格。
她在信纸上告诉他
“自卑是我,怯懦是我,圣诞节的苹果是我,广播站的oneday是我”
“还有那份笔记,它诞生的初衷不是成为人手一份的提分神器,它诞生的初衷,只是为了放到你一个人的面前”
“是我太没用了,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跟你讲这些,不是想要你也喜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很好,应该被全世界温柔爱着”
如此唐突,没有铺垫,感情浓烈,来自一个话都没说过几次的女同学,会不会吓到他。
她的作文很好,每次都是班里最高分,一个晚上过去,脚边的垃圾桶已经静静躺着十几团揉皱的纸。
有些人的喜欢,热情明朗,像光,比如姜可心。
可她的喜欢,像湿漉漉沉甸甸能攥出水的乌云。
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沈肆月心烦意乱,关好台灯在床上躺下,被子盖过脑袋。
父亲气急败坏,摔门走人的时候撂下一句话,听不真切,隐隐约约能辨别,说的是“你自己抱回来的女儿你自己养”。
抱回来的女儿
还是她听错了
这一天大起大落,她的脑袋疲惫至极,只是戴上耳塞、沾到枕头,就坠入沉沉梦境。
翌日,盛南请假一天,上午整理离婚需要的资料,下午去学校给女儿开家长会。
她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从北京回到老家结婚,困在这座城市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被捆住手脚再也无法离开。
她想过不要女儿的抚养权,可是如果不要,那她这十几年的付出就会成为看不见摸不着的泡影,她的人生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到头来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