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父亲顾叶说了一半忽地顿住,再次开口时,已然双目湿润,哑声继续道“百年前,顾先祖随军建功,后被举荐为麟阳郡守,三年后进京与还在潜邸的袁太傅一见如故、时常登高赋诗、日日抵足而眠,后甚至许了内侄女与年幼的太公”
“后太公闻名州郡,天下谁人不知顾文常太公受举位至青州牧,顾家如日中天,族人如云,既是中鼎之家,也是书香门第”
顾媻听到这里,简直震惊,家里以前这么富贵,怎么现在住茅草房后人不争气也不至于这样吧除非有败家子。
果不其然,老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只是兴衰有数,太公之子嫡庶不下二三十人,人人纨绔,极爱繁华,好精舍美婢,好娈童鲜衣、美食骏马、华灯烟火,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偌大的顾府,自太公暴毙后,竟无一人为柱,族人四散、家财零落、分府后父亲虽为嫡幼子,却也只分得书画古董若干,县内豪宅一座”1
顾媻暗暗摇头,心想什么叫只分,这么多,躺平什么都不干,子孙也能富贵一辈子了吧
“然则父亲那时年幼,骤得巨产,身边狐朋狗友便带着他出入赌坊梨园,花钱无数,你我幼时尚还有三进的宅院,待父亲去世时,也以卖出一半。”
果然,除了赌,顾媻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几十年败完偌大的家业。
“父亲去时,不过而立,悔之晚矣,惟愿你我哪怕一人光复祖宗基业,媻儿媻儿有高人看过八字,日后定有造化,为兄这辈子哪怕是给人当苦力去,也定要供媻哥儿念书”顾叶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多么慷慨激昂,很寻常的语气,却斩钉截铁,绝不变化,他说完,看向弟弟。
弟弟顾滞似乎也想起父亲离世前拉着他们的手,忏悔不已痛哭流涕的表情,父亲仿佛是真的悔悟,离世前已经规矩了好几年,日日同他们说从前,说不要学他。
父亲是为何突然醒悟的呢顾滞其实不大明白,好像是某日,家中无米的那日,父亲为大哥求取王家女,结果被婉拒那日,是多位债主上门讨债那日,是母亲抱着他捂住他耳朵要他别听那日
一时间,两位顾家家长沉默起来,在这种家主都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悲痛中时,黄氏却毫无感觉,一看自家夫君像是又起了要养大哥家一辈子的念头,黄氏就害怕,连忙道“可眼下如何是好啊大哥身子骨也吃不消日日劳作,嫂嫂更是双手满是创口,媻哥儿的汤药暂且付了,复哥儿我瞧着也不大好,李府收租在即,这这不如学当年二叔,举家投奔姑奶奶去。”
“姑奶奶是老太公正妻之妹,虽远了些,但二叔都去得,咱大哥怎的去不得那可是寸土寸金的扬州,听说姑奶奶现今还健在呢,贵为谢家主母,就是扬州牧的母亲,那真是比咱们太公还要富贵呢”青州不如扬州富庶。
谁知黄氏话音刚落,顾叶便拒绝道“去了又能如何那是人家的富贵,二叔去了,不过也就是帮人看看马厩,其子也就是个下人都不如的狗腿,说是亲戚,可这哪里算得上亲戚”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如珠玉落盘、雨击青石,令人听之悦耳“我倒赞成投奔扬州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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