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纷扬扬如碎玉,打着旋儿落满了衣襟。
张世杰从偏殿过来,见许多梅花碎粒也被寒风吹进窗,其中有一粒恰好不偏不倚,落在陆秀夫肩上,就悄悄摘下,攥在掌心,而后改用另一只手去牵他“君实要出去看雪吗”
“好呀”,陆秀夫声音清澈,依稀带着一丝倦意。
等到了高处的暖阁,外面是清绝的月光与雪光,窗边是寒梅满树暗香浮动,室内炉火烧得正旺,桌上还摆着围炉煮茶和点心,他顿时觉得更加昏昏欲睡了。
这个地方甚至准备了毛毯,一看就很适合睡觉的样子。
为了避免真的睡过去,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世杰闲聊“嗯,等来年开春,就可以让冠军侯和朱老四朱棣艺名去平定总制院辖地。”
“往北的蒙古旧地,翻越贝加尔湖的不牙里锡,八邻万户,这些地方也应该尽快纳入版图。”
“以及那个蒙哥在西域阿里麻里开国,还有什么花刺子模,阿姆河下游,咸海,迟早都要一一平定,让他给你俯首称臣。”
“临国公说西方还有好多国家,虽然无法平定,派使往来通讯一下总是好的。”
“还有喀布尔”
不管他说什么,张世杰都是一副凝神倾听的模样,看起来非常专注投入,不时“嗯”几声。
陆秀夫见状就有点想逗他,于是特意在一长串里面夹杂着一句不相干的话“还有喀布尔,此处距离我们西南边境的麻城上有一段距离,要攻打尚有些难度给我一块南瓜甜饼还需从长计议,这怯失米尔城或许是一个关键突破口”
张世杰果然递来一块南瓜甜饼,还给他空了的杯盏重又斟满红茶。
“原来世杰真的有在听啊”,陆秀夫笑吟吟地说,“我还以为你在敷衍我。”
张世杰无奈摇头,心道我何时敷衍过你,抬眸见明月流光如许,澄澈地映在他纤长眼睫上,投落下清晰的剪影,仿佛根根可数。
风雪簌簌吹落,天地间一时都寂静下来,只有炉火飘摇的声音。
他默默数了一遍,又在陆秀夫有所发觉、疑问地一眼看向他之前,悄然移开了目光,望向楼外的漫天飞雪“瑞雪兆丰年,愿新春万民皆安,能有个好收成。”
“此情此景,总让我想起文山的一首诗”,陆秀夫语调悠悠,“但愿天下人,家家足稻梁。我命浑小事,我死庸何伤。”
张世杰一听到“文山”二字,眉峰就下意识一蹙,神色淡漠地说“他倒是惯会作「纸上苍生」文章。”
陆秀夫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满道“这是什么话,你在我面前这般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能在外面讲。君王鼎辅离心离德,传出去要大乱的。”
“我知道”,张世杰顺势握住了那只手,“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他罢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将他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听之从之,百般信任,我知他是一位识度深远、夙成兴业的社稷之才,古来罕有。”
陆秀夫稍稍放下
心来,想着自己能不能从中说个和,就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文山”
这个问题就很复杂了,张世杰觉得他和文天祥天生就气场不和,但君实都这样问了,硬要说原因的话
“可能是因为他在我前面很久就认识了你”,张世杰缓缓道,“使我心有不甘。”
陆秀夫“”
这他就没办法了。
“我还以为你是忌讳他出身于世家,而我们又即将对世家豪族动刀”,他眨了眨眼说,“其实世杰完全不必担心,文山是站在天下百姓这一边的。”
张世杰语气很淡地说“或许吧,可是站在天下百姓这边,不等于就会支持我们的计划。”
作为一个起于微末的帝王,亲友俱亡,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也没有受过任何传统儒家思想的羁绊,他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就准备用一生去完成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