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冬深深地埋着头,仿佛他生来就不知道如何抬头,只知道保持着面孔和水面的平衡。他机械性地摆动着大臂,惯性地数着自己划了多少下,然后就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米。
5米、4米、3米越来越近,他马上就要抵达终点。对于他们这个程度的运动员来说,5米就是一次划臂、两次打腿的刹那。水面一次又一次地流过他的后颈,冲刷着他的耳廓。他在这以窒息为代价的拼命当中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事情,酷暑当头,他和大萧坐在马路牙上,看着马路对面别人手中的冰淇淋。
“你想吃那个么”大萧的两只手撑在下巴上,皮肤很难晒黑,可脸上有一块油污,刚刚从修车铺钻出来。
姚冬并不是特别想吃,但是太热了。汗水顺着他们的小脸往下滴答,让他们的皮肤发黏,稍稍一碰就要粘在一起。
“想。”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吃过么什么味儿的”大萧又问他,皱起眉头的样子特别早熟。
“巧克力。”姚冬模模糊糊地回答。
“我也喜欢吃巧克力可是我没钱啊。”大萧摸了摸裤兜,离开了集训营,他们仿佛就什么都不是了。没有了9岁突破国家二级标准的光环,没有了一心为游泳的勇气,他们只是大街上最最普通的两个小孩儿。
可姚冬现在细想,自己那时候的“普通”是装的,是阿哥和阿姐叮嘱的“财不外露”。可大萧的普通却是实实在在,裤兜里什么都掏不出来。他问自己想不想吃,实际上就是他想吃,只不过他不敢去想了,才用自己当借口,当一下小孩儿,哄一哄他自己。
“走,咱们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水瓶子。”大萧又站了起来,逆着光的脸没有笑容,写满了为明天花钱的发愁。姚冬跟着他一起站起来,看着他的手越来越近,他们的人还没长大,可是手指上已经全是水泡,早就明白了为某个目标而努力的意义。
“走,咱俩一起去。”大萧催促他。
姚冬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也情不自禁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去够。那只手冲他而来,触手可得,姚冬努力地够了一把,那只手就变成了他最熟悉的计时器。
50米最后半米双手同时触壁
结束了姚冬牢牢地压在池壁上,一直压在水里的脸终于昂了起来,头发甩出串串水珠,泳帽也往后移了移。额头上的疤痕又一次被大屏幕捕捉到,头发往后背过去之后什么都藏不住,包括明亮的眼睛以及微微带一点弧度
的鼻梁骨。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不好好看大屏幕而是往观众席那边瞅,其实谁都看不到,可是他有心电感应。
阿哥,大萧,队友们,他们就在那边。
掌声和欢呼声排山倒海压到头上,姚冬又看到罗锐和张兵两个人抱在一起欢呼。到这时候心里还没有底,因为他余光里是和左右两侧同时触壁的,快慢差不多。当人眼不能看出差别时,高科技上场,各路摄像头都“盯”着终点呢,他们比终点检查员更精准。
大屏幕上不断重复播放最后那一刹那,从左侧,从右侧,从鸟瞰角度,甚至有水下的那半秒。这时候所有选手都仰着头往上看,因为在水里时他们真不知道谁赢谁输,除非是大距离的优势,否则每个人都要眼巴巴地等着大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