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淡声道“我不要紧,不用诊脉。”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许是没有半分力气,再去应付任何人情世故了。
南弦理解他,蹲在边上说“唐公离世,是为了成全你,你莫要辜负了他的拳拳爱子之心,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听了她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住了,转过头道“我从来不要他这样牺牲,他决定这么做之前,可问过我的意思现在人不在了,让我一个人承受锥心之痛,我就欢喜了吗如今我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这身体糟蹋不糟蹋,又有什么分别。”
他颓丧到了极点,像赤足踏过火焰,沸腾停止了,创伤却不能消失。然后懊悔、生气、怨恨、生无可恋。南弦看着这样的他,知道再多安慰都没有用,只是问他“若唐公与你商量,你能答应吗除了这个办法,你还有什么锦囊妙计,能两头兼顾”
他答不上来了,确实,他像困在囚笼的野兽,空有獠牙,想不出任何办法。但他也不认同这种结果,努力申辩着,“我们可以再商量,容我些时间,总会有对策的。”
“如果你有对策,唐公就不会出此下策了。”
南弦有时候太冷静,冷静得让人觉得没有人情味。但正是这种冷静,才能一针见血,直达肌理。
他低垂着眼,眼睫潮湿,厚重得看不见眸子。半晌微微抬了抬衣袖,颤声道“你看,我连孝都不能为他穿,他白养了我十九年,到最后不得善终,一人背下所有的罪名,死后尸身还要受辱,被人鞭挞。”
南弦道“他连命都能舍弃,还在乎那幅皮囊吗只要小郎君记住,他日平步青云,是唐公拿命换来的,你就更要珍重自己,不能轻易倒下。”
混沌之中的醍醐灌顶,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伧业一直提心吊胆在边上听着,现在的郎主没有人敢劝,向娘子的一番话虽然不客气,但有用。
他的身体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僵住了,仅凭自己的力量站不起来了。伧业见他有挪动的意思,忙膝行过去搀扶,南弦也弯腰探出手,合力把他架了起来。
那么高的身量,站住也费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扶他坐进圈椅里,他垂着头,再也没有说话。
南弦暗暗叹息,牵过他的腕子替他诊断,果然如预料的一样,动气太甚,伤了心脉。正要吩咐人抓药,却听他低声说不必,“我歇一歇就好了,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还吃什么药。”
这些都是托词,就算天塌下来,药还是要吃的。
南弦说“我这两日不必进宫,我来替你煎药。”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启了启干涩的嘴唇道“为了我家的事,又劳烦你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脸上的少年气荡然无存,那双眼睛透出了洞穿世事的老辣。她懂得那种绝望,从今往后没有牵挂、没有寄托,天地茫茫,一人独来独往,对于他这样的处境,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不过悲痛归悲痛,灵柩不能在王府停留太久,以免被人拿住把柄,又以不合礼制上疏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