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任她的尸骨被这个痴傻邪性的少年如何处置,她也只是不得往生的亡魂,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阻止不了。
少年并不晓得骸骨的正主正在看着他的一言一行,只是持续施术。
这种日子,持续了整整三日。
少年白天在明宵的墓碑后头睡觉,晚上以邪术锻造她的骸骨。
就在明宵疑惑此人竟整整三日不曾进食,莫非已修习辟谷术时,第四日傍晚,少年终于动身离开。
锻骨三日,明宵的尸骸已经不复最初的白色,像是覆盖着一层又一层有生命的黑雾。
雾气时而冷不丁地动弹一下,像是人的脉搏跳动。
怎么看,怎么邪性。
少年没有离去太久,回来时,手里提着两个包裹。
他初来时,连走路都不太会走,这次四肢好像已经相互熟悉,提着包裹回来,走路也不会崴脚或摔倒。
只是依旧佝偻着背,有几分山中小兽的余韵。
他守着明宵的骸骨,将一袋包裹摊在地上。
哗啦一阵响,里头落出几块没收拾好的竹简来。
一块竹简落到明宵脚边,上面刻着两行小字,是小儿识字用的千字文。
明宵觉得眼熟,再一瞧,这分明是她儿时使用过的竹简,不知怎么竟被他翻了出来,带到这里。
少年将这些竹简拾掇好,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挨个念字“天地,玄黄,宇宇宙,洪荒”
他对文字并不陌生,但是一将那些字念出来,舌头便打架。好像千百年没有说过话似的。
明宵离他三尺远,坐在雪上,靠在碑旁,听少年在背后磕磕巴巴念字。
不晓得过了多久,少年抓着几根竹简,走到明宵的墓碑前。
他沐浴月华,白得发青的皮肤在玄色衣袍衬托下显得更冷,疏离得不似与俗世相会。
少年低头唤道“明宵。”
“嗯”明宵抬起眼皮看他。
应罢,她又愣住。
这个怪人在此地流连太久,她与他见得多了,都忘了他听不见她说话。
月光照在少年身后,明宵与他靠得很近,半透明的魂魄被他身上投下阴影所遮蔽。
这个瞬间,两人好似目光交汇,对视一般。
少年却只是在练习认字。
他放下竹简,认真道“明宵。”
又蹲在墓碑前,抚摸着石碑上的字体,念道“爱妻明宵。”
“爱妻”这几个字一出口,少年面露不解。
半晌,他眉眼凶恶起来,捡起旁边的石头,哐哐凿向墓碑上的“爱妻”二字。
明宵“”
明宵看得发愣。
听闻这块石碑为季折风亲手劈就,上面的字迹也是季折风亲手刻的。
要知她当年只同意婚约,却并未与季折风真正成婚,“爱妻”不过是季折风一厢情愿冠给她的名头。
奈何她死了,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谁能想到,死后数载,竟有人替她发泄当年的余怒。
少年看似清瘦,却有一身好力气。
石块敲凿数下,就生生将“爱妻”两字凿成一个坑洞。
“明宵,就是明宵。”他说。
明宵就是明宵。
她不是你的妻子。
少年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愤怒时长眉横挑,鼻梁耸动,一副好皮相上五官乱飞,倒比痴痴认字时更似活人。
这副悍然怒颜,怎的看起来比苦主还要生气些。
明宵瞧着他,愣了好一会儿,竟久违地觉得好笑,噗嗤笑出声来。
她生前原本爱笑,死后泡在怨艾里不曾笑过,再扯动嘴角时,也似少年有些僵硬。
摸摸脸颊,从少年身上挪开目光。
世事真是磨人。
有风吹过,少年似有所感,向墓碑旁看去。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月光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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