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头皱紧,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把他拉了起来。
我瞧了瞧夜色,是云遮月。
我无悲无喜地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场关于求转轮回的故事。”
算着是三世,说完却也很快。
宫远徵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这一夜就要这么过去,我忍不住偏头看向了他。
借着虚缈月色,我看见少年面色煞白,死咬着唇,生生咬出了血,混着脸上肆虐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了衣衫上。
他的墨衣长衫很别致,胸口绣着纯白茉莉花,血泪染红了心口茉莉,又逐渐滑落,乃至消失。
山脚与山上不过我几息的路,但于宫远徵而言却是陆地到苍穹之远。
苍翠山不会接纳他。
于是在山脚,我将玉环递给他,问他是否愿意和我赌一把,赌这天意是否偏爱,
若是偏爱,是偏爱他还是庇护我。
宫远徵二话不说刺破心口,鲜血汩汩,他眼睛却很亮。
我看得出来,这是作为赌徒的最后疯狂又期冀的眼神。
我与宫远徵所求并不一样。
我希望少女重生,忘却前尘。
而他求少女醒来,再见一面。
他立下心愿,我便打晕了他,送他回程。
我始终不明白,既已全夙愿,何必苦苦挣扎于万丈红尘,沉溺无谓纠葛。
过往种种的痛苦还不足够吗
直至少女复活后,毅然决然下山跪别而去时,她回答了我。
“师父,这几世,我有过害怕,有过惶恐不安,也曾受过伤吐过血,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徒儿是最有赌品的赌徒,买定离手,生死不悔。”
所以在她醒来后,我发现她想起了所有记忆,我便知道,无烬木这一回,选择了宫远徵。
于是我并未阻拦她下山。
我与她一样,是最合格的赌徒,愿赌服输。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回头,可我却没看她,只挥手让她走了。
她留下的时间太短了,没注意到我比从前更苍老的面容,更佝偻的躯体。
其实仔细算来,我今年刚过不惑之年。
这是无烬树对守山人的惩罚,罚我扰乱因果,插手命数;罚我一次次滥用守山人上达感知的能力;罚我不止一次地背矩离山。
我会有着加快衰老的身躯,但不会死,会一直等到下一位守山人出现,我的责任才算结束,我才可以得解脱。
我尚算年轻的灵魂需禁锢此身,或许还有数十年、上百年。
谁又算得准呢。
我靠坐在无烬树下,摸了摸它干枯的树皮,掏出藏在其身后的一壶酒,自饮自酌。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冥思苦想。
世人总爱把感情划分清晰,可我独坐这么些年,总觉着感情总是会杂糅其他许多东西。
有大恩,有不忍,有思念,有关切。
或许也有过爱又是何种爱
这样的情该如何划分
我未涉世间事,难以晓得情字何解。
只觉得,我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她怎么选都是好的。
山高水长,我只能送她这最后一场。
宫远徵是个不错的少年郎,起码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抵达苍翠山的人,唯一一个被无烬树偏爱的外来客。
她没爱错,她会和意中人,有崭新的、欢欢喜喜的一生。
枯坐望月,我仰头咽下酒酿,眼角浸出湿意。
嗟见世间人,永劫在迷津。
我的岁月,还那么长。
可属于我的一生,竟这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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