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怔了下,恍然想起许多年前,谢旃才从牢狱中带了桓宣回府时,她与谢凛仿佛是有这么一段对话。那时候兖州收复不久,类似桓宣这种身世的不在少数,在城中处处受人排挤唾弃,她与谢凛商议许久,都觉得不能以出身论好恶,是以决定收养桓宣,以期扭转城中这股不良的风气。
年深日久,连自己都忘了,此时被谢旃一提,突然间想起亡夫,想起曾经举案齐眉的日子,再看着谢旃与谢凛相似的眉眼,心肠突然软下来,转过了脸。
谢旃慢慢说着“云娘出身如此,并不是她的过错,她的母亲也很了不起,在那样的境况下把她教养得很好。母亲,你能接受弃奴,你能为那些生下来就陷在苦难里的人说出那么一番话,你为什么不能接受云娘”
“出身不是她的错,那么她与弃奴呢”王夫人抬起头,“你才刚离开邺京,她就跟弃奴这样朝三暮四薄情寡义的女子,你为什么还要留恋”
“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弃奴的错,”谢旃沉沉地吐着气,心里如同刀割一般,“都是儿子的错。”
王夫人看着他,他垂下眼皮“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我离开邺京时就知道元辂盯上了她,我本该带她一起走,却为着国事稳妥,将她一个人留在虎狼窝。弃奴是受我之托赶回去照顾她的,母亲,你也知道弃奴,他重情重义,一腔赤诚,云娘也是,她甚至几次想要为我殉情。他们两个从不曾越雷池一步,直到,直到”
直到元辂强迫她吃下那种药。不敢想,平日里也从不回想,此时却不得不说出口,撕得心里都血淋淋的“直到他们中了元辂的毒计,阴差阳错。”
说不下去,转过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王夫人心疼到了极点,连忙起身为他拍背,忍不住又道“既然木已成舟,她为何还要与你纠缠不清你也是不该,他们已然如此,你又何苦回头”
是啊,他原本,也不想如此。木已成舟,桓宣待她那么好,他们一天天亲近亲昵,他听着传来的情报煎熬撕扯,几乎一夜白头。他本可以告知他们真相,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可为了战局他们两个走到那一步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那样的局势,对景国却是异常有利。只要有
她在,桓宣与元辂绝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君臣一心4,而以桓宣的能力,足以使代国分崩离析。
从头到尾,都是他算计了他们。谢旃涩涩一笑“云娘并没有与我纠缠,她早已答应了跟弃奴回六镇,甚至那天她都已经踏上了去六镇的路,却因为我的病”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顿住,抬眼,对上王夫人狐疑的脸,她语声有点抖“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何至于让她不顾腹中孩子的父亲,跟你回来”
“没什么,是当初服用的诈死药毒性不曾解。”谢旃极快地整理了神色,“需得长期服药解毒,亦不能心绪激荡。都是我的错,是我起了贪念,在兖州时央求她与我一道回来,她知道我的病后怕拒绝我使我情绪激荡,加重病情,不得不抛下弃奴跟我回来。”
原来事到如今,竟都是不得已吗王夫人半信半疑,再看他面庞苍白消瘦,衣服穿在身上直似经受不住似的,真的只是余毒未解“你不要瞒我,你究竟是什么病”
“不曾隐瞒母亲,的确只是那个药的毒性还不曾解。”谢旃撩袍跪下,“母亲,从头到尾都是儿子对不起云娘,对不起弃奴,儿子如今为云娘做的,不能赎万分之一的罪孽。如今顾家逼云娘落胎,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管我会认下这孩子,庇护她们母子,若是需要,我也会与云娘成亲。”
地面冰冷,王夫人怎么舍得让他跪连忙拉他起来。又见他口口声声说是赎罪,可知子莫若母,他眼中缠绵的情意难道能瞒得过她这个生身母亲可她又如何忍心让唯一的骨肉落到这个境地“你是不是不曾将傅女有孕的事告知弃奴”
眼看他神色一滞,王夫人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弃奴那个性子,若是知道了,绝不会让他的骨肉流落在外。”
谢旃低了头,他也知道这点,然而私心,还有偷得她留在身边的诱惑,又如何能够抵挡低着头默默不语,听见王夫人叹道“她当初既然选了弃奴,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弃奴,难道你真的要娶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
“我,”谢旃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涩涩一笑,“这些只是我的念头,她也未必肯嫁我。”
她忘不掉桓宣,他看得出来。他打着成亲的名头接她出来,可每次再提起此事,她总是岔开话题。他有预感,即便是为了保护孩子,她也未必愿意与他做这个表面夫妻。过去的,终究是追不回来了。
王夫人看他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以后我不会再过来这边,其他的事,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