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要去市肆购置笔墨,正巧经过此地,看到刘昀蹲在一个倒地不起的挑夫面前,为他检查呼吸与脉搏。
荀彧的旁边亦零星地站着几个人。大多数都好奇地往酒肆内张望,唯有一个穿着短褐的老者,焦急地踱步,既想要上前,又顾虑着什么,不敢挪动。
眼见老者抱在怀中的竹篓逐渐倾斜,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陶碗就要倒出,荀彧连忙扶了一把,出言提示老者。
老者忙不迭谢过,小心地将竹篓重新抱稳。
片刻犹豫后,荀彧斟酌着询问“耆老,可是在担心那位昏厥的人”
“啊”老者先是一愣,旋即回答,“我不识得那位挑夫,可也祈盼他能熬过这一劫难,要不然,他的家人唉。”
说完,他又焦灼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若是真的回天乏术只希望世子不要为此介怀。”
“世子”听到意料之外的称呼,荀彧凝目远眺,又将目光转回老者身上,“耆老何出此言”
“世子心善,见不得亡殁之事”
老者年轻时读过书,用词颇为文气,
“尚在舞勺之年,便扶倾济弱、敬老恤贫,时常关心民瘼,多有济民之举。”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昂首顿足,“若非世子带人研制水车、推镰等物,光是前年的那场蝗旱之灾,就要断送无数人的性命。”
旁边一个挑担的木匠听到这话,搭了一嘴“正是。我本住在沛国,因兵荒出逃,全仗世子怜悯,予我生计,方能苟活至今。”
又一个驻足的儒生道“你们莫要担心,方才早有人发觉不对,去援济堂寻人了说起这援济堂,那可是世子一手创立的公署,里面的良医不计其数。但凡有突发疾病、因故受伤的人,不拘身份,都能到援济堂求医问药。”
似是在沉重的氛围中打开话匣,周遭的人你一眼,我一语,从救危扶伤的“援济堂”说到推进农业的“归本居”,又从物美价廉的“同行栈”说到兴修水利的“天工阁”众人皆带着向若而叹的神色,虽未有一个字提到拥护之语,却无不透着尊崇、感戴之意。
荀彧垂袖而立,敛眸凝思,腰间革带上的香囊绦带随风摇曳,一如悠荡的思绪。
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冲开波浪,将飘远的思绪拉回。
“世子殿下是好人,他把我和爷爷从野狼的口中救出,还给我家送了东西。”
循声望去,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垂髫小童,正咬着指尖,说着童言稚语。
他的旁边跟着一个头发灰白的农夫,似是他的家人,见他吮手,连忙将他的小手按下。
见引来了目光,老者担心旁人误会,赶紧解释“我与孙儿在回家途中遇到野狼,险些丧命。关键时刻,多亏世子出手,才得以保全我二人的性命。那时世子不但关切询问我二人的伤势,还派人将我们送到援济堂。我因为感激世子的救命之恩,自觉无以为报,便将家中近日的收成全部送予世子,求世子收下。”
说着,农夫的眼中溢出几分湿润,“不久,世子让人送来数石粮食,说是回礼,并言,来而不往,有违曲礼,他既然安心收下我的礼,便也让我安心收下他的礼。我虽然没多少学识,却也知道世子此举是为了顾及我的心迹与颜面,又担心我送出物什后,家中会不好过,便用曲礼之法,将粮食回赠于我”
听完这一段往事,荀彧冉冉抬眸,望向被人群阻隔的酒肆。
医者背着药篓与行囊,急冲冲地赶至,为患者扎针施救。
刘昀仍单膝着地,替医者持着置针的木匣,神色沉凝地在旁协助。
过了许久,病患终于苏醒,所有人都面露喜意,刘昀亦露出从方才至今的第一个微笑,起身,顾不得擦汗,先为医者递上水囊。
他的衣摆沾染了灰尘,挂在腰际,象征极贵身份的水纹紫色绶带也被斑驳的泥泞污损,他却只是浑然不在意地拍了拍,与守卫一同将病患抬上门板,目送他们离去。
行人各自忙于生计,人群渐渐散开,酒肆前的上街只剩下零星几人。
刘昀这才有空整理自身的仪容。
他的外袍和配饰都弄脏了,虽然能拍掉大半,但是按照汉朝的礼数,顶着这副模样拜访客人,不仅象征着轻视与不尊重,更是一种失礼。
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回府换一换,还来得及。
刘昀正准备打道回府,哪知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