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还在等着姑娘呢。”迎春替她打帘,“姑娘快请进吧。”
执柔按了按胸口,轻轻点头,走进了寿安宫内。
大裕一朝,煌煌三百年,已到了一个王朝繁盛之极处。寿安宫里玉几绨锦,刻香镂彩,纤银卷足,暗香浮动。象牙做的火笼上覆盖着五色绫纹。内设缯扇,地上铺着氍毹毯,侍女们走动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太后正坐在合榻上看书,烛光映照着一室七采珠、九华玉,瑞兽香炉里的檀香烧得安详,仿佛未央宫之外的厮杀血腥与这里毫不相干。
太后的年龄已经过了五十,鬓发已经带着星星点点的银白,却仍梳得一丝不苟。
执柔在她面前跪下来行礼,太后缓缓抬起眼看向她。
薛家这个女孩果真是极美的,态浓意远、骨肉匀亭,哪怕此刻穿着侍女的衣着,仍是花树堆雪,神清骨秀,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她通音律、擅丹青,不像是武官家里奉养出的女孩。
“太子过得还好吗”太后问。
“回娘娘,虽不得自由,衣食倒也无缺。桌上的茶壶里用得是今年的新茶,炭也是银炭。殿下瘦了些,人也有些消沉。”执柔照实说着,太后听完却很久都没说话。
她不开口,执柔便一直跪着。
“执柔是哪年入宫的”
“永熙六年。”
“哦,那年啊。”太后似是在叹,她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在玉几上,而后施施然起身来扶她“一转眼,你都十七了。”
“你和太子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若说起来,哀家心里还是要更偏疼你些。哀家见太子,左不过是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可你来见哀家却是每日都来的。”太后细细打量着执柔的神色,见她眉梢平淡,便继续说道,“薛伯彦的事你也听说了,他们有人劝哀家赏你一根绫子,可哀家私心里不舍得,大臣们同哀家说,这根绫子是为了给你体面,让别人不要将你和逆贼攀扯在一处,可执柔啊,哀家觉得活着总比死了强,你说呢”
执柔听罢,抬起眼睫来,太后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呼吸滞了半分,片刻后才继续说“你愿不愿意去四方馆陪着桓儿”
时下人喜欢熏香,寿安宫的地龙烧得很热,殿中弥漫着一股醺然的热气。
执柔仰着脸问“若如此,执柔是为奴还是为妾”
太后道“这不都是一样的。好孩子,哀家不会亏待你。”
寿安宫的玉几上放着一个漆盒,太后掀开盖子,将里头的东西露出来。这是一盒珠宝,里头的东西都是世间少有的奇珍,当中有一根累丝双鸾金步摇,饰以翠羽错宝,华贵绮丽,执柔只见太后寿宴时戴过一次,据传是先帝在世时所赐。
这一匣琳琅满目,太后的目光没有什么不舍,她看着执柔说“哀家年纪大了,这些首饰也都不适合哀家这个年龄了,可你正当妙龄,是要打扮的年纪。日后你若是有福气,能怀上一子半女,你便是未央宫未来的主子了。”
外头响起了一阵春雷,紧跟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雨声。
执柔的目光冷静又清醒。
“娘娘。”执柔对着太后再福一礼,目光如灼,“若执柔不愿呢”
薛伯彦年轻时曾与今上逐鹿中原。是共同舞锋蹈血、万军丛中厮杀出来的同袍。薛伯彦曾与今上歃血盟誓,结为兄弟。今上登基之后,亦践行昔日之诺,给予薛伯彦高官厚禄。
所以皇帝如今病势汹汹,薛伯彦的各路兵马始终未入未央宫,无非是要恪守昔年之诺罢了。可若皇帝一朝龙驭殡天,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