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凑近一些,又问了一遍“敢问阁下是”
呼延律咬着牙道“呼延律”
祝青臣仿佛还是没想起来“名字倒是耳熟,可就是”
呼延律提高音量,几乎控制不住“青阳关一战、柳阳城一战,还有荣山一战,太傅这么快就忘却故人了”
祝青臣思索良久,才像是想起来一般“原来是呼延小将军,我与亡夫征战半生,树敌无数,数不胜数,一时间竟忘了,多有得罪。”
想杀他和李钺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一个一个记得清清楚楚呢
呼延律分明比祝青臣年长,祝青臣偏偏喊他“呼延小将军”,手下败将,祝青臣记不得他这个人,更不把他放在心上。
祝青臣又关切地问“几年未见,呼延将军被我亡夫一箭射瞎的左眼可好了”
呼延律攥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我朝太医医术精湛,若是呼延将军仍旧保存着自己的左眼,说不定可以让他们帮忙看看”
他们都心知肚明。
就算大夫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他的眼睛给放回去。
而祝青臣的一番话,直接叫呼延律想起当时的场景。
一支竹箭“嗖”地一下射进他的眼中,他下意识伸手去拔,不想直接把眼珠子给拔出来了。
他跌下马背,摔在地上,鲜血、冷汗、尘土,蒙上他仅剩的右眼。
士兵将他救上马背。
夜色迷蒙,山脚下雾气四散。
一片混乱之中,他看见二十岁的李钺和祝青臣骑在马上。
这两人好像刚从睡梦中爬起来打仗,李钺连盔甲都没穿,祝青臣倒是披了甲胄,不过披的是李钺的,有点大,套在他身上。
这还是李钺帮他穿的。
李钺手中握着弓箭,他不看自己的战果,偏偏转头去看祝青臣,像是邀功一般,扬了扬下巴,又露出一个极为得意的笑容。
祝青臣微微抬起过大的头盔,看着他,竟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催他快点。
他很困,都怪呼延律非要搞什么夜袭。
于是李钺抬起手,捏住祝青臣的嘴,又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扎在敌人的马屁股上。
从容自若,云淡风轻。
这个笑容,还有这个哈欠,呼延律永远记得。
以至于现在想起,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呼延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高位上的祝青臣。
祝青臣同样看着他,仍旧是那样淡淡的神色,含着笑。
就算李钺不在,祝青臣照样能够谋划全局。
一次交锋,短短几句话,便轻易将敌人的心理防线击溃。
祝青臣知道,此次呼延律来者不善,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挫一挫他的威风,把他的下马威加倍还回去,他马上就会认为,没了李钺,大周不行。
倘若如此,呼延律回到草原,一定会劝说起兵伐周,为自己报仇。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不如现在就把他吓住。
祝青臣面不改色,又看向旁边不敢说话的阿尔泰“阿尔泰大人的名号,我倒是略知一二,素闻大人博学广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阿尔泰连忙做了个规规矩矩的揖礼“贱名恐污了太傅尊耳。”
祝青臣笑着道“大人的礼数倒是周全。既然是为了吊丧而来,待朝会后,便随我去封乾殿磕个头吧。”
阿尔泰更加惶恐“是。”
祝青臣抬手,笑容和煦“赐座。”
侍卫只搬上来一张凳子,阿尔泰直觉不好,下意识看向呼延律,要把位置让出去。
祝青臣问“可是有什么顾虑怎么总是看着呼延小将军”
却不料呼延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太傅让你坐,你就坐,看我做什么”
“是。”阿尔泰胆战心惊地坐下,屁股沾到位置上了,才想起要谢恩,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多谢太傅赐座。”
“不必客气,坐罢。”
阿尔泰虚虚地挨在凳子上,不敢坐实,跟扎马步似的。
旁边的呼延律稍有动作,或是哼哼一声,他就要窜起来让座。
祝青臣撑着头,看着底下两人,没忍住弯了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