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翼这些年,把万历起居注翻看了几遍,皇帝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时至今日,仍然没有答案。
穷生奸诈,富长良心这件事,大抵是个骗局,人的道德和教育强相关,家世只是给人提供道德基础,而不是因果关系。
凌云翼也思考过讲筵圣问里的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他能给的答案就一个字,杀。
凌云翼现在见到了这样的人。
李世达从小到大,闯了这么多祸,都有人给他善后,让他免于惩罚,很小的时候是李世达的爷爷,后来是他的父亲,再后来是王崇古。
凌云翼摇头说道:“你这次恐怕难了,王崇古已经走了,这次,恐怕没人保你了,我很难理解,你为什么要弹劾王次辅呢?”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李世达的情绪极其激动,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用力的说道:“凭什么他要把晋党、工党都交给王家屏!王家屏算什么东西,一个泥腿子出身!”
王家屏会种地,他是山西大同山阴县人,祖上也阔过,但到了王家屏父亲这一代,家道早就中衰了,王家屏一直到嘉靖四十三年还在种地,那年他考中举人,才不再耕种。
王家屏也是朝中少数几个,能在种地这件事上和皇帝聊几句的大臣了。
隆庆元年末,王家屏得了葛守礼管家葛三的资助,入京赶考,第二甲第二名考中了进士。
大明的读书人一般分为了两种,一种是王家屏这种,早些年穷得叮当响,徐成楚的大瘤子,申时行的改姓,王家屏的务农,人生逆袭;
要么是李世达这种,天生异象、神童,如同开挂一样的人生,郡守青睐,名儒看重。
“哎。”凌云翼叹了口气,他其实和李世达的经历更像,但走着走着,他凌云翼就成了忿怒相明王。
李世达的父亲跟着王崇古发了大财,到草原行商,茶砖卖到瓦剌和林,票号做到了大江南北,倒腾私盐,李家赚的银子,有半数都给了王崇古。
政以贿成,李世达的家产,在李世达父亲这一代,快速膨胀了数倍!
李世达为了讨好王崇古,打算把小妹嫁给王崇古做妾,王崇古不肯续弦,没有答应。
仔细看王崇古的一生,他大多数时间,不是不光彩,是恶贯满盈。
他也没有对皇帝遮掩这种不光彩,临终,还把自己在草原放印子钱的欠条,都交给了陛下处置,皇帝真的要清算他,不用处心积虑的搜集罪证,他自己把罪证给了皇帝。
可以说,临死前,王崇古把一切都给了皇帝去决断,赌皇帝有良心,真的会履行诺言。
草原穷的叮当响,吃饭都没有锅的地方,两百多万银的欠条,鬼都不知道,这些欠条背后,到底有多少条人命。
“王崇古给了你最好的安排,没那个金刚钻,揽不了那个瓷器活,匠人下山后,王家屏现在在西山煤局组织生产,你有这个胆子吗?”凌云翼摇了摇头,不是他看不起李世达,李世达这双一辈子没干过活儿的手,就不是那块料儿。
王家屏在匠人下山的第二天,就去了西山煤局,安抚匠人,恢复生产,还把开了半截儿的匠人大会开完了,今年的开工银顺利的发下去了,正在组织匠人参加公审。
“我怎么不行!”李世达嘴角抽动了下,仍在嘴硬。
“就你?连奏疏都让师爷代笔,你还管西山煤局?”凌云翼嗤笑了一声,他就是在嘲弄李世达的懒惰。
李世达那双手,白白净净,连个老茧都没有,长期伏案,手上也是有握笔的茧子,但李世达没有,因为李世达的奏疏,都是李世达表明想法后,师爷编写,而后找人斧正后,再呈送,李世达只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