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仍坐于堂前台阶,望着黑沉沉的夜幕。
朱瀚缓步而来,将一件粗布衣搭在他肩上,道:“今日听了这许多,你心中可有一言?”
朱标沉声:“民之所苦,不在于法不通,而在于无人理。”
“朝中所立之制,到得民间,便要过三道手、四道心、五道嘴。真正的‘政’,往往止步于衙门门槛。”
朱瀚笑了:“所以你知晓,何为‘听政’,何为‘行政’。”
“你今日听得再明,若不能借手,行不出这村外三里。”
朱标转头看他:“那皇叔的意思是,我该扶谁的手?”
“东宫无实权,靠谁?”
朱瀚沉声道:“不靠权,靠人。”
“你需的是一群敢做事、能做事,又愿担事之人。”
“你想立政,那就去找那群人,不在庙堂,而在这些柴火炊烟的街头。”
朱标陷入沉思,过了良久才缓缓道:“我明日便写一令,建德堂设‘乡试录言’,择村吏、里正、教谕中有德能之人,逐月入册,令其每旬汇事一篇,准入外策堂。”
“我若真想听,便不能只听士人之言。”
朱瀚点头:“这一步,才是真正的下山。”
“你若敢引百姓之声入朝,那你——便真的不再靠我撑伞了。”
朱标不语。
黄昏时分,朱标与朱瀚终于来到一片荒野的边缘,周围仅有几家农户。
坐在草垛旁,他们卸下马鞍,短暂休憩。
朱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盘中食物,忽然问道:“皇叔,您说,我们东宫这些法案,能否真正成事?”
朱瀚沉默片刻,答道:“你是太子,继位之后的路是要你走的。但无论这条路多么曲折,民心却是最终的评判。”
朱标抬头看着他,眼中一丝坚定闪烁:“我想走的,是一条能听得见民声的路。”
“那你就试试,不要轻言放弃。”
朱瀚轻轻叹了口气,“但记住,你也无法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即使你有仁心,也难免被误解。”
朱标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两人安静地坐着,草丛间蛐蛐的叫声与远处狗吠交织。
朱标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白云逐渐淡去,星星开始升起。
他看了看朱瀚:“我们这一路走来,见了不少不平,也听到了不少疑虑。我常在想,东宫从未真正接触百姓,我们所定的‘法’又岂能直接落实?”
朱瀚莞尔:“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但若能听见,那便胜过万言的法令。”
朱标的目光坚定,他终于做出决定:“明日,我将继续在京城之外寻访,尽可能深入每个民间,了解百姓的痛苦与需求。我想——”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我必须走一条不同的路。”
朱瀚轻轻笑了:“你若真心愿意做,便是好的开始。”
两人策马穿林,辗转已至顺化集东南一隅,地界不大,却是闻名的“耕读镇”。
镇子不通大道,四面水渠夹道,青砖泥墙,行人不过三五成群,却自有一股悠缓气息。
朱瀚挑了挑眉,笑道:“此地便是京郊口口相传的‘文镇’,据说十户七书生,三巷两塾堂。”
“那不正合适?”朱标笑了,眼神中多了些期待,“我倒要看看这些‘书生’是否真如朝中言官所说:‘好策不及民问,空谈多于寸行’。”
两人换上布衣粗鞋,入镇前故意绕开驿亭与市肆,直走乡巷小道。
刚过一条河堤,就听见一阵喧哗之声从前方一座低矮瓦屋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