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少年的模样,手上提着滴血的环首刀,拼命地策马往前。追着,喊着,冲着,要拦截那个踩着鲜血迎战敌军的高大身影。
那个身躯是战场的焦点,顷刻间便被一群齐军包围住,后方的弓箭手黑压压地蹲身挽弓,密集的箭雨朝他飞了过去。
他好似并不畏惧,手持缰绳往前奔驰,一直跑一直跑,往河岸的方向,到处是火光,到处是鲜血,到处是发狂的喊杀声,他好像听不见,一人一马奔腾在成千上万的兵阵中间,凝成一个孤寂的画面。手起刀落,惨叫声起,无数兵卒倒在他的铁蹄下
又有更多人朝他杀过去。
“杀裴獗陛下重赏。”
“杀裴獗”
“杀啊”
背后一骑飞奔过来,挡住冰冷的长矛,回头大呼“阿舅快走我来掩护你”
“阿舅”敖七喘息起来。
他杀红了眼睛,也气红了眼睛。
“不要追了阿舅,让她去死吧”
“她是细作,是齐国派来的细作,让她去死”
冯蕴看见了敖七眼里的憎恨,就和往常看她时一模一样,满是鄙夷和愤慨,可此刻的场景,显然是有些不同的。
她就像生出了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可以看到整个战局,可以看到每个人的表情
可是她,此刻在哪里
她惊觉一身冷汗,她此刻在哪里
她坐在船上,不是楼船
是萧呈派到石观码头接她回齐国的那艘战船
“不要怕,战争就是这般,总有人会死。”一只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那个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人似乎怕她着凉,脱下自己的氅子披在她的肩膀上。
“你身子在抖,冷吗”
他双眼看着冯蕴,目光凉了凉,唇角却勾出一抹笑来,安抚般拍拍她的肩膀。
“还在担心你大兄不要紧张,温将军骁勇善战,齐军五十万精锐,又有韩、楚、胡三位将军里应外合,此战,我们必胜”
那只手,骨节修长而白皙。
那人的言行,雅致而矜贵
这是御驾亲征的齐帝。
他的身侧立着好几个侍卫,其中一个叫金戈,一个叫铁马。
他们的脸无一例外是冰冷而无情的。
唯有萧呈温润清雅,如竹林高僧廊下修士那般纤尘不染。
冯蕴听得到战场的喊杀声,很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也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看到萧呈
“冯十二娘你听着,我敖七,我敖七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我要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你这个叛徒,不要脸的叛徒”
“啊”
敖七的怒骂声穿过了齐军的箭阵,又穿过了齐军的甲兵、骑兵,传到了战船上
隔着厚厚的纱帘,冯蕴本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可她居然清晰地看到齐军阵前,大兄高坐马上,挽起长弓,一支羽箭从他掌中飞出,重重地射入裴獗的胸膛。
“杀裴獗”
漫天箭雨,如雨下一般飞过去
“阿舅”
“大将军”
敖七在撕心裂肺的哭喊。
北雍军士兵山呼海啸一般往前涌来。
“兄弟们冲啊,掩护大将军撤退。”
夕阳的余晖落在裴獗冷硬的盔甲上,带着鲜血的味道,说不出的肃杀寒凉,那光似火一样,仿佛要燃烧到冯蕴的心里来
冯蕴身上虚软,她想喊,喊不出。
她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
裴獗受伤了。
大兄射出的那一支箭正中他的胸膛。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地砍掉箭羽,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继续冲向岸边的战船,那双眼睛仿佛要溢出血光。
他的左右,侍卫们拼了命的掩护,要救中箭的主帅
冯蕴看到了左仲、纪佑,看到了叶闯、曹开,看到了侍卫营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有的呐喊着举起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