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多谢你救了我。”先开口的是李三娘。
崔舒若安静的等到她开口,才慢慢道“你不怪我就好。”
两人各说了一句,到了最后,又陷入寂静。
她们之间委实无旧可叙,每一件能想起的事,背后都带着痛苦。
那时李三娘偷偷爬上崔舒若的车架,是想来寻魏成淮,她亦是天真无邪的娇女。而崔舒若收留她,是因为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便赶李三娘走,钟宣节也会变脸将李三娘五花大绑,带到幽州。
对李三娘而言,那是懵懂愚蠢的时候,对崔舒若而言,那是被迫任人宰割的时候。
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
李三娘忽而一笑,“我怪过你,在到幽州一段时日以后,才反应过来,我被囚禁了。当时我气得把你给的荷包丢在地上狠狠踩,可最后想不出办法,只好又把你给的荷包捡起来。
我照着你说的,偷偷打晕看守的嬷嬷,跑去找魏世子,他帮了我,我在定北王府的日子好过许多。为此,定北王还责罚了他。
再后来,胡人攻下洛阳,他们忙着出兵,也就顾不上我,但魏世子还是嘱咐王妃对我多加照看。那时候我就在想,你真聪明啊,即便是绝境中,亦能想到唯一的生机,如果我像你一样聪明,说不准魏世子便会喜欢我。
再后来”
她笑着笑着,突然流泪,可眼神里却一点一点涌起刻骨之恨,“胡人杀了我父兄,虐杀我曲南的百姓,我到那时才幡然醒悟,我有多蠢,为何要为了区区情爱离开爷娘,离开生养我的曲南,即便死,我也该和他们一块。
崔娘子,我本将门,绝不惧死。”
她字字泣血,可不管哭,还是笑,神情都是那样的冷静,愈是如此,才愈是可怖。
崔舒若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但同样自骨子里感到冷意和绝望。
但崔舒若同样知道,如今的李三娘即便哭得再狼狈,也不需要安慰,因为她早已成长起来,足够坚韧,内心足够强大。她等着李三娘真正的来意。
果不其然,李三娘抬起头,用手慢慢拭去脸上的泪珠,她比任何人都坚强,此来不为示威,不为博取同情,她只是想要个答案。
“崔娘子,你那般聪慧,若你是我,你能想到法子,救下我阿耶阿娘,救下曲南,哪怕只救下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囿困在李三娘的脑海里太久太久。
支撑她的是对胡人的恨意,但她也无时无刻不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倘若她能有崔舒若的聪慧,是不是就有机会救下爷娘
崔舒若注视着她,在李三娘殷切的目光下,认真而缓慢的摇头,“我做不到。”
她檀唇轻启,慢慢道“生机求的是生,然,覆巢之下无完卵,本就是死路,何来生”
李三娘听了崔舒若的话,说不上欣喜,而是怔怔的,不知是遗憾多些,还是恍惚多些。
崔舒若走到她面前,也许是曾亲眼见过李三娘最得意、最骄纵的模样,也是她间接促进了她的生路与成长,崔舒若对她要比其他人,多一分怜惜。
崔舒若抬起她已经生出茧子的手,用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轻轻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尽管李三娘的手指节变得略微粗大,摸着也不似往昔柔嫩,可手的形状细长,依稀能瞧出曾经是何等柔美,却不经风霜。
李三娘手上的血,全是照顾伤兵是沾染上的,可她到底是跑了出来,问崔舒若个究竟,尤可见她到底是多么心神不宁与纠结。
崔舒若握着她擦得干干净净的手,一字一顿,望着她道“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李三娘,好好的活下去,你爷娘兄长们死前,或许最庆幸的就是你不在曲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