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填饱肚子而来的北胡人将会发现,白面馒头比杂面的好吃,夹肉馅的包子比白面馒头美味。
砖房子比木棚子御寒,热炕比草席舒服。
赚到的银钱,可以换吃食,盖房子,买牛马,养孩子。
他们就会为了这些盼头留下来。
赵璟的眼睛张大了。赵疆的话让他突然发现,北胡人似乎也并不是传说中青面獠牙的食人怪兽。
原来他们也爱吃白面馒头,想住舒服的房子吗
赵疆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
他也曾恨不能笑啖胡虏的血肉,恨不能杀尽北胡。他登基之后平定国内叛乱,便出兵北胡,将之打退数百里。
但这也是大晋的极限了。
兵员,粮草,国库,支撑不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北胡人在草原上正如春风吹拂的野草,杀尽一茬又长一茬,他们的父亲头颅落下,正伴随着他们的儿子呱呱坠地。
然后又迅速地长成可骑射的健壮少年。
而大晋北地的百姓与胡人有仇深似海,可大晋有九州七十一郡,北境之外的百姓,他们不明白为何要征兵,为何要徭役,为何要加税,只为去打一群在草原上四处游居的野蛮人。
他们编出歌谣来,唾骂好大喜功的皇帝那个十数年前,曾因击退北胡而被爱戴和歌颂的少年将军。
赵疆很愤怒。他甚至砍了几个草野间编唱词的白话先生。
但他们的头颅并不能为赵疆解惑。
他认为的,在他羽翼之下受他庇佑的百姓,应当为他的威压折服,任由他驱驰,去征服四海的子民他们称他为“穷兵黩武,暴敛之君”。
赵疆在温泉宫里泡了不少时日,想明白一个道理。
他对赵璟道“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
“故善战者之圣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
赵璟似懂非懂。
“胜北胡,不在于杀死多少北胡人,也不在于占领多少北胡的土地。”
他要的,是大晋数代之后,北胡不再为“虏”。九州七十一郡的版图,何妨再来一州名曰“胡”
赵疆笑道“你只记得,人比地和粮食重要,有人,就会有地和粮食。和比战更好,如果要死人,那必是为了让活人活得更好。”
让百姓吃饱,别轻易打仗。
他军功得国,如今一辈子金铁消磨,只有这两句话教给自己的儿子。
若将来赵璟做得到这两句话,便已是个比他强百倍的皇帝。
赵璟不知道父亲的目光为什么定定地注视在他脸上。
他突然心跳得很快,有一种慌乱的茫然。
他觉得父亲的眼神很不一样。像威严,像企盼,又仿佛
高高在上。
若是在以前,被父亲这样盯着,赵璟是不敢妄动的。但近日,病中的父亲事事依他,他的胆子仿佛也大起来了。
他直问道“爹爹累了吗儿子给您读书”
尉缭子已读完了,赵璟踩着凳子去取下面的那本兵法,就看见几本书下面还压着纸。
红色的画迹透出纸背。
赵璟轻轻地把书放回去。
不用打开看,他知道,是父亲画的梅花。
再转回身去,那道让他不安的目光已经消失了。
他爹换了一副脸孔“你爱读书不要拉着你爹。”他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把你弟弟弄进来玩吧,去。”
赵璟叹气“爹,弟弟还小呢。”
赵疆理不直气很壮“他一个人多寂寞。你不能陪他,他总是受炭球的欺负。”
作为大公子赵璟的爱犬,炭球在长公主府地位超然,平时有专人负责它的饮食,还专门在赵疆书房的这间院子外给它搭了个狗窝,平时是不在笼子里关着的。
每天惯例要出来散步的赵琰日日与炭球“狭路相逢”,次次打不过,还次次要招惹。
炭球早对他烦不胜烦,每次都把他压倒就踩着他屁股跑开,让院子里充满赵琰不满的哭叫声。
赵疆这两天闲出毛,日日听小儿子的哭声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