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问题又推了回去。
裴继安做事从来没有退缩过,今次既然已经开了口,便绝不会只说一半,吊着事情在半道上。
他将手轻轻搭在沈念禾侧面的桌子上,仿佛半臂虚环着她一般,整个人往前倾,只把自己的上半身放得同她一般高,平视着道“你才来时,就在隔壁厨间我问过一句话,还记不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的”
沈念禾一下子就记了起来。
只她还没来得及做反应,裴继安已是又道“当时你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并不甚清楚,眼下已是在宣县住了半载,诸事皆熟,再不复从前,我只想再问你一回你觉得我为人如何”
沈念禾喉咙干涩,欲要回话,那话却被卡住了。
裴继安面上并无半点笑意,当中只有郑重其事,把当日那后半句话再一次补齐,问道“念禾,你看我为人如何,可堪托付终身”
沈念禾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只觉得这一句问话乃是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张嘴要说话,又不知要说什么。
裴继安道“我而今虽然只是个小吏,只有陋室三两间,虽有三分薄财,却半点比不上从前的沈官人,平日里忙于杂务不说,还要你来相助,可我为人踏实,人品端方,最要紧是一心一意,但凡有一点可能,便不会叫你吃半点苦”
他的话同数月前相比,内容上并无什么出入,然则此时无论表情还是眼神,俱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原本的认真与诚恳并未改变,却又多了一种热切的情绪在其中。
沈念禾被他看得整个人都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浑身发热,有一瞬间,脑子几乎不会转了,张口就要答应,然则那一个“好”字尚未说出口,忽听得前院敲门声,一人在外头大声叫了两句,先喊婶娘,又喊三哥却是晚归的谢处耘。
沈念禾登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坐直身体,提醒道“三哥,谢二哥回来了”
裴继安慢慢把手收了回来,又看了她一眼,复才站起身来,往外去开门。
沈念禾寻得这个机会,哪里还敢停留,连忙转身就回得房中,把门掩了。
她坐在桌前,只觉得双颊热乎乎的,仿佛发烧了一般,揽镜自照,果然满脸晕红,眼眸好似含着秋水,而心脏更是过了这许久,仍在狂跳,半晌不肯慢下来。
裴三哥可堪托付终身
自然是可的。
可他们两个,当真合适吗
沈念禾手中抓着铜镜的边框,脑子里头全是半年来自己同那裴三哥相处的情形。
他知道她喜欢吃的东西,会给她收拾桌案、整理术算草稿,会送她出入,她想要家里的书印得好看,他就去找书法大家,她想去京城打探消息,哪怕路上会多再多麻烦,他也一口答应下来,她略病一场,他就四处寻了滋补药材来做药膳
林林种种,数不胜数,一时之间甚至不能全数记得起来。
如果说一声不,这样好的一个人,就要让给别人了
想到将来他会对别人这样好,甚至更好,而对上自己,就会变得如同今日下午时一般,礼数周全、客气倍至,却又疏远异常,沈念禾的心就难过得厉害。
喝过了好肉炖出来的浓汤,谁又愿意去尝涮锅水呢
沈念禾脑子里全是方才裴继安问的那一句话,半晌没有办法从里头出来,然则等到脑子清醒了些,却又想起沈家同冯家的官司,又想起沈轻云、风云、冯蕉夫妇的事情,继而还有裴家的事,又觉得即便出于良心,自己都不能只图人的好,就带累旁人。
裴继安坐在桌前,半晌没有说话。
谢处耘却是一面喝汤,一面喋喋不休的,道“好险三哥还给我留了汤饭,你是不知道,我今日忙了这一通,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三哥,你走得快,没瞧见谢郭向北的脸啧啧,他怕是死也想不到居然还会遇得这样一遭事”
他一面吃一面说,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只差没把郭向北的脸是如何变了由灰变青,又由青变紫,最后转成猪肝色一一形容出来。
裴继安却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并不插话。
他方才去给谢处耘应门,回来之后就发现沈念禾早趁着这时候溜回了房,哪里还有半点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