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她不肯将手伸给梁铮。
紧接着,那抹熟悉的赧红又扑上她面颊,似是在嘲笑自己技艺不精。
可她没什么特殊的表示。
只执拗道:“你吃。”
梁铮无奈,只好依李含章所言,低头去瞧陶碗。
面皮儿泡清汤,菜肉散成粥。
惨不忍睹。像被山里的猴子踩了几脚。
梁铮忍俊不禁:“噗。”
可才笑出声,他顿觉兵临城下。
千万别叫这小家伙以为他在嘲笑她。
他只是觉得很可爱而已。
梁铮莫名心虚,轻咳了一声,不自觉摸了摸鼻尖。
他微微抬起眼帘,去看李含章的反应。
就此与明亮清澈的视线相撞。
李含章注视着他,嘴角微翘,眸里有光。
双手支在桌上,托着腮,贴在颊边的手指还在泛红。
她好像在等——等他这个反应。
她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李含章早就知道,哪怕是简单地煮个馄饨,她也是做不好的。
可纵使如此,这馄饨她也一定要煮。
因为她看见了。
看见梁铮眼里温柔而黯淡的浮光。
那光就像一粒飞落在掌心的雪,在她来不及惊叹于它的美好时,就融化殆尽。
淡到连水渍都没有,只剩下刻入魂魄的凉意与追悔。
她无法帮梁铮抓住那抹光。
没有谁能将流逝的过往重新握回手中。
李含章能体会梁铮的感受。
在周奶娘出宫时,她与他有过相似的疼痛。
按照燕宫的规矩,入宫的奶娘只陪伴皇嗣至十岁,之后便由尚宫局安排宫外的去处。出宫后,奶娘也需隐姓埋名,不得再与从前的贵主私下联络。
为防消息走漏,皇嗣不会被告知奶娘离宫的时辰。
于是,在李含章如常睁眼的某个清晨,离别来得悄然无声。
她起初对此并未觉察,只当周奶娘有事务缠身、一时无法来贴身照料。
直到自习艺馆回到凤阳阁、置身于清冷无声的寝屋,稚嫩的少女终于发现:从今往后,这燕宫中唯一疼爱她的人已不会再来。
她立于昏暗之中,破败的晚霞团聚足下。
再没有人会握紧她的手。
再没有人会将哭泣的她拥入怀中。
可对于周奶娘的离开,李含章多少是释然的。
周奶娘离宫系宫规所致,且尚宫局已为其寻好了人家。在离宫后,这名陪伴她成长、胜似她母亲的女子将会平安地生活在这天下的某处。
她是如此,那梁铮呢?
对于婆婆的离去,他能感到释然吗?
抚养他长大的婆婆在匪患中死于非命。
小小的少年浴血奋战、拼尽全力,却什么也没能守住。
李含章不敢发问、不敢试探、不敢想象、不敢触碰梁铮的过往。
可她的心仍在喧嚣。
梁铮同她说,她可以依靠他。
那,她能被他依靠吗,他愿意依靠她吗?
鼓动的风在胸膛里烈烈不休,催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
从前,这股渴望催促着她,摸索他的伤痕、询问他从军的经历、握住他的手掌。
如今,这股渴望再一次让她无法旁观他的苦难。
她习惯了将痛苦深深埋藏,也会小心地避开梁铮的痛苦。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与他创造新的回忆。
哪怕叫梁铮笑话也好,哪怕暴殄天物也罢。
找一件事,将对过去的追悔压住。
她不敢跳入他往事的深洞,但她能在洞口摆满鲜花。
若是这样,那洞里的少年走出洞来,一眼就能看见她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