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清泪,从郑璞脸庞上滑落,顺着亦然茂盛的胡须,点点敲打着地上的残肢断臂,声音且急且,“丞相援军马上就到了到时候,我大汉必然将那些逆魏贼子尽驱出陇右”
“呵”
如释重负般,那板楯蛮原本挤在一起的五官,骤然间便舒展开来,“那,那就好。我长子快成丁了,到到时候,他再替我杀”
话语未叙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抓住郑璞的那只手,兀然无力的垂了下去。
那依旧睁着的双眸,瞳孔亦开始溃散,让神采不断的飞速的流逝。
他死了。
成为了战场之上,横七竖八的尸首之一。
且,尚有更多的重伤者,正紧随他之后,成为魂魄不得归故里的人儿。
郑璞垂下了头。
将脸庞藏在了暮色低垂的朦胧中。
无人知,他是否在更咽,只是隐隐见他的双肩在微微抖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
郑璞将他那已经冰凉的手,轻轻端正放下,还顺势帮他阖上了眼帘。亦起身归来,执笔点墨给丞相诸葛亮作书,请丞相尽早作好萧关道被攻破的准备。
然也
他对守住萧关道,已不做念想了。
心中唯有的念头,便是尽可能拖延多些时间。
哪怕是多一日,多一时辰,多一刻钟。
自然,也没有了生还的奢想。
是故,他将随军的傅佥,以及充任假司马的李球,都唤来了身边。
略弯腰,双手握住傅佥肩膀,郑璞脸庞之上,没有半点悲戚,反而笑颜潺潺,轻声谓之。
“公渊,我在家中尚有些兵书,不曾传你。你归去后,便径自去什邡桑园,让我阿母转你。我平日对你多有严苛,并非你资质愚钝,乃是对你所期甚高耳。莫要妄自菲薄,切记之嗯,日后你当勤学之,不可玩忽,力争他日为我大汉将率,北伐逆魏,克复中原。若是你他日成才,有机会领军走此道攻关中,遇山风入谷戾啸不绝,便是我嘉勉于你了。”
言罢,又侧头,拍了拍李球的肩膀,含笑勉励之。
“克复中原,尔辈当勉之”
是也,郑璞挑选了数个部曲,护卫傅李二人归去。
他们都尚年幼,且困守巴蜀之地的大汉,后起之秀太少了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折损在此。
但素来倔强的傅佥,听罢双眸微湿,亦昂头拒绝,“先生,我不走,我要留在此与先生”
然而,他话未道完,便兀然而止。
“啪”
伴着一记清脆的声响,郑璞扬手一巴掌将他盖倒在地,亦打断了他的争辩声。
肉眼可见的,他的脸庞之上,迅速浮起了五条赤红的痕迹。
“你留在此地,与战有何裨益”
“你若死在此地,与国有何裨益”
“竖子竟不思陛下寄厚望于你邪”
“你若死了,我数年教导,岂不是白费功夫”
“我职责在身,不可免于一死你身为弟子,竟不思忍辱负重,他日为我雪恨邪”
郑璞目眦欲裂,好一阵口水纷飞,将伏在地上的傅佥,骂得涕泪齐下。
连默默看着的霍弋、句扶等人,都心有不忍,侧头抑制着心中怅然。
他们是在见证着师徒的诀别。
好一阵,郑璞才止住了责骂,昂头目视着身侧的部曲,呵斥道,“尔等呆楞作甚还不速携此竖子离去”
“诺”
五位健壮的部曲,顿时惊醒,连忙拱手作礼。
向前一步,不顾傅佥的挣扎,抓着便大步往早就备下的战马而去。
李球亦然。
少时,马蹄声响起。
被部曲死死搂住身躯的傅佥,努力将回顾,厉声呼喊着,“先生,我必勤学兵法,不负先生期盼亦然会”
后面的呼声,随着战马的渐行渐远,消散在春三月下旬的寒风中。
是夜,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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