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受宠若惊,浓密的睫毛扇了又扇,“姑妈这是犒赏我呢?您放心,我就吃了两三盅,人虽多,却好些人惧怕父亲,不大敢来敬我。”
“你父亲在外头谁人都怕,他日你做了功名,成了官,他们也怕你。”花绸吊着他的胳膊仰着眼,水汪汪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惊世英雄。
他得了意,搂着腰把脸揿下去,四片嘴皮子又磨缠片刻。亲的花绸上不来气了,直捶他肩膀,“马车里,也不看看地方,叫北果听见,回家再说。”
“回家您屋里也有椿娘。”
花绸瞧见他那闷郁的样子直笑,扇子将他拍两下,“你呀,真是我的冤业孽债!”言讫,撅着嘴凑到他下巴底下。
他又笑扑上来,把一截舌尖蹿到她嘴里去,交换着唾液。他爱惨她软软的骨头,一下一下地揉捏她的手臂,险些捏碎,又小心地抱在怀里,“绸袄。”
花绸心跳不止,气吁吁地应,“嗳。”
“绸袄。”他又喊,仿佛这两个字是一个问题,他一遍遍地追着答案。
“嗳。”
“绸袄。”
花绸失了耐心,回嗔打他,“喊个没完,做什么?有话就说!”
奚桓没话要讲,满腔的爱恋掬在笑盈盈的眼,写满他憧憬的未来,但他闭口不提,只是相信,只要她也肯相信,他就能为她战胜残酷的未来。
未来似个烧热的水壶,闷热烦躁,更烦躁的,是百无聊赖的等待。
黄昏拜完礼,卢正元忙着送客,韫倩则被一干婆子丫头搀扶回房,坐在床上干等着。等到喧嚣渐止,夜阑入静时,两只龙凤烛烧了一半,漏挂着丑陋的蜡滴,合着铜壶漏永的声音,滴答滴,她苦涩的前半生终结于此时,煎熬的后半生,才刚刚开始。
残月转湘帘,屋里静悄悄没声音,韫倩擅自接了盖头,移剪手边烛。黄黄的灯芯温暖得像早晨搀扶她的那只手,她垂下握剪子的手,对着光晕柔婉地笑一笑。
倏闻外间脚步声,唬得她登时落回床上,胡乱扯了盖头,正欲搭上,却见是莲心进来,抱着双绣鞋,“是我,老姑爷在外头送客呢,一时还不得进来,姑娘可饿了?”
这个“老”字一霎将韫倩逗乐了,搁下盖头障袂笑个不止,“他到底有多老?”
莲心捧着鞋过来,随手搁在褥子上,嗤嗤发笑,“倒还好,胡子头发还没白,只是肥得跟头猪似的,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肉晃晃荡荡,好像泼出去的水。今儿他骑在马上,我匆忙瞥见一眼,真替那马累得慌,只怕他比马还沉些!”
“怪道太太说他气势如虹呢,”韫倩将盖头随手翻一翻,不甚在意。笑是对残忍的命运无可奈何的嘲讽,“原来是这么个‘气势如虹’,我都怕等会儿给他压死了。嗳,一会儿听见我叫嚷,你可千万记得进来救我啊,别真叫我给他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