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夫人点头道“你想的周到。”遂吩咐两个小戏子只管拣喜庆的曲子唱来,结果一张口,就是上寿、赐福。章太夫人笑道“哎呦呦,这可不是我的错意思都好,就是不大对今天正主儿的景。且唱个风光明媚,青春畅快的。”
那两个小的略对一对,先唱一个牡丹亭惊梦的大红袍“梅占百花魁”,再是扫花三醉里赏花时、红绣鞋两支。众人听了,都欢喜见赏。那两个胆子也大起来,又唱了一支好事近。座上林黛玉听出正是紫钗记花朝合卺一折,顿时羞得面皮通红,身子才动了两动,不想就被旁边章太夫人握住一只手,笑道“林丫头别恼,我们单取字意上一个兆头。”因对两个小戏子说“果然有几分机灵劲儿,不辜负三太太点了你们来。”从厚赏了,方命人带下去。又唤了一班四个女乐来,操琴、笛、洞箫、琵琶,也不拘奏什么曲,只清新爽快便佳。这边娘女们自在喝酒吃东西说话取乐,近晚方散独有黄蔚因趁众人说笑不防备,多贪了两杯葡萄酒,醉倒在席上,章太夫人让抱到自己房里安置。余者各自家去不提。
这边洪氏携着林黛玉一道回翕湛园。这黛玉原本害羞,与章太夫人等众人一处时形容举止尚可,此时到自己屋里,只在洪氏一人跟前,想到名分重定,既有孺慕欢喜,又禁不住生出许多担忧惶恐来,就怕哪里做的不好,让洪氏失望了去。她心里有事,手脚行动多少就拘束起来。洪氏看在眼里,琢磨出缘由,顿时生出满满的怜惜来,也不说破,只照旧看着她换家常衣服,由丫鬟们服侍着吃醒酒汤,又拿次日忠献伯府的婚礼说了几句,告诉今晚要早些安置、明晨提前两刻钟起身等等。黛玉见她关怀坦荡一无差别,心里也慢慢安稳下来,各种提醒叮嘱一一应下。
一应事毕,洪氏正待离开,黛玉送到门口,就见洪氏身边的大丫鬟白微带了一个妈妈提着两层八角藤编篮子走过来。后面又跟个没留头的小厮,抬眼望到她两个,先给洪氏磕一个头,又给黛玉打千儿请安,然后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儿在两人脸上来回看。洪氏忍不住就笑起来,啐道“有话还不快说这么点儿小猴子就能装相儿,讨打”那小厮急得跪下,道“大奶奶少罪。是少爷让送一碗蜂蜜、一碗酸乳、两个青皮柚子给林姑娘。用法就写在纸上,请屋里的姐姐们照法子调制。”说得黛玉脸上立时飞红。洪氏道“既这么,还不快把东西送进去”又叫黛玉留步,自己一路笑着往旁边自家住的院子去了。
黛玉回到屋里,先坐一刻定神,方才拿起信封来看,见里头是一张折起的笺纸,写着蜂蜜、酸乳、解酒时各自的用法剂量,又有柚子剥皮榨汁,取其香气以助酒后安神。黛玉忙叫雪雁暂熄了屋里各处的九兰香,青禾将柚子皮统且做一寸见方的小块,又命紫鹃开了箱子,取出一套十六只镶金边六瓣梅花玻璃碗,将柚子皮一块块盛了“想父亲今日必定也少不得要吃酒。”让谈嬷嬷送八碗到林如海屋里。一时谈嬷嬷回来,道“老爷那边也得了。只是前头席还未散,屋里便不着急弄。伍大爷让我家来告诉姑娘说放心,又说果然姑娘的法子精致巧妙。”林黛玉笑说劳烦,叫谈嬷嬷及外头伺候的丫鬟媳妇各自散去,然后唤紫鹃到书案边架子上取那只带同心锁的螺钿嵌牡丹彩凤乌木方匣来。待匣子取来,黛玉打开看时,猛然发觉竟已堪堪装了小半却是自己五月回扬州以来章回的笔墨,从言说父亲病情到叮嘱自己保养,从书册物件的备注到诗词文章的见解,大都如今日只一两行字、三四句话,然而一张一张累摞起来,拿在手里早有厚度分量。黛玉不免又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方把信笺放妥,盒子锁好,重新安置到架上。紫鹃、青禾服侍梳洗安睡不提。
次日一早,林黛玉起身,换妥了衣服,便有王夫人过来同她往忠献伯府去。王夫人在车上告诉黛玉“你婶婶跟你叔叔一道,晚些儿才动身。老太太总要近午时才到那边。”又说“我那家里也没啥精致园林景色,只有两只石舫是按水军操练的大船模样造的。玉儿要不嫌弃,我们正好趁早上客人还没到齐的工夫先到那边玩一玩。”黛玉就兴致期待起来。
果然到了忠献伯府,见过忠献伯并伯夫人,王夫人就拉着黛玉往园子里去了。直到外头纷纷客至,府里二太太急派人请往前面帮忙陪坐款待,王夫人才携黛玉回到上院,并带着与宾客女眷一一相见。厅中众人或有一二认得林黛玉的,然而大多未曾相会过的,还有一些知道王夫人膝下有个十二、三岁年纪庶女的,见王夫人紧紧带着一个女孩儿,都忍不住打量;但见其风姿清雅、仪容不俗,便重新揣度起身份,待听说是尚书黄幸之侄、前巡盐御史林如海独女,无不恍然大悟,都赞说“正当如此”更有那率直爽快的问王夫人“可是预备再收一份子喜钱”
王夫人笑道“果然她父亲日前才刚定下,亲上做亲,正是我们老太太的娘家侄孙。这会子也在外头帮他表兄待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