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道“妹妹这样说,我倒又不能赞同你了。我才说婶婶和姊妹们不尽妥当,其实只为她们少想了一件事。但凡想到,也不必有今番一举了。”
黛玉便问是什么事。舒眉道“她们都当妹妹是客人,是亲戚,却不想着就不算今年这次,至多二三年,妹妹也是一样要吃这济粥的。”说完,只望着她笑。
黛玉听了,顿时红了脸,一头伏在她身上,粉拳在背后胡乱捶几下,恨道“我认你是亲姐姐,才把烦恼告诉你听,你却拿我取笑”
舒眉笑道“是取笑,也是实在的道理。从来内外亲疏四个字最是磨人,只看站在哪一端说话。依着我,妹妹竟不必多想,只心里领了各人情分,明日该如何还如何,遵了该遵循的规矩道理,于是自己安心,也无人能挑出什么不是妹妹说怎样”
黛玉点头道“姐姐说的有理。就依姐姐的话。”
一时金徽、莲蓬、紫鹃等拿了汤饮零食进来。姊妹两个说笑着吃了一些,舒眉方起身去了。稍后移灯、下帘,丫鬟们服侍黛玉歇息。黛玉自在枕上感念舒眉,但觉温柔宁和、满怀舒适,不大会儿便安稳睡去。暂且无话。
次日,黛玉等丑正便即起身,先到澄晖堂吴太君跟前。就见自李氏起各房内眷皆至,闺秀俱在暖阁相候。坐了一刻,方是洪氏伺候吴太君大妆出来。众人遂排作两班,跟在吴太君身后,不用车轿,自澄晖堂一步步走到章氏宗祠。
原来这章家宗祠就在两府中间,单列的一个大院,黑油栅栏里五间门厅,接白石甬、月台、抱厦、正殿。正殿也是五间,里头香烛辉煌,锦帐绣幕,正中三层神主,两边十数轴列祖遗影,或峨冠博带,或蟒披玉腰。章氏一族男子分昭穆排班立定。章霈主祭,章霂、章霑陪祭,章望献爵,章魁献帛,章轸捧香,章毕、章斗展拜毯、守焚池。乐奏,三献爵;拜典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然后吴太君率女眷至正堂,拈香下拜,也是三拜,然后退出,一齐来到月台之下。
这边林黛玉细细打量,就见此刻宗祠之中,以白石甬路为界,东首设一柴堆、悬架,旁置一口三尺大锅,一只两尺见方的黄铜火盆。西首最前是一口半人多高的大肚窄口青黑釉大陶罐,再有一只三足青铜鼎,鼎下炭火正旺。下设两列六只鸡翅木四脚支架,每一架上搁一只黄铜水盆,盆甚浅,形如深碟。架子旁边又各有一只大肚敞口陶缸,缸里满装了前两日才下的新雪。最后是三只高近两尺的深桶,深桶内壁也编了一层竹沥。林黛玉因猜是皆冬至济粥所用之物,然而到底如何,却不能知,于是紧紧跟在章舒眉身后,留神细观。
就听章霈唱一声“始”,吴太君便率众女眷到铜鼎边站定。洪氏、尹氏、张氏合力抬过一只乌藤箱,从箱子里取出粗布罩衫,递与吴太君等穿在礼服之上。待众人将罩衫穿妥,就见章由、章回自仪门入内,手上各自捧了一个漆盒,盒子里装了花园里收来的新雪。走到跟前,次第奉与洪氏。洪氏奉与吴太君。吴太君接了,将盒中之雪倒入大鼎。
雪化为水,转眼而沸。这边李氏、陈氏、恽氏一列,周氏、尹氏、张氏一列,双手持了水盆到吴太君前。范舒雯持一柄长柄铜勺,递与洪氏。洪氏递与吴太君。吴太君用铜勺从鼎中舀了水,倒在李氏等所持盆中。六人遂返回,仍将水盆置于支架之上,又从旁边陶缸中抄雪入盆,待盆中雪水八分满方停。
吴太君见水皆备妥,便移步到大肚陶罐旁边。洪氏上前揭了黑釉罐盖,范舒雯奉上钳夹。钳夹亦是铜制,细长柄,头部做成鸭嘴形状。吴太君持了钳夹,到罐中轻轻一捞。旁边洪氏早捧过一个铜盆来,盆中铺一层竹编的沥水。吴太君将夹起之物放到盆中。洪氏遂将铜盆传与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