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小屋子里,痴肥的妇女掩着口鼻走出门,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她声音洪亮,转过身去,“行了别送了。宋嫂说的事呀,你好好考虑考虑吧。你娘病得这么重,家里又没个顶梁柱,你弟弟还小,就算你不为他着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娘饿死吧”
年纪不大的女孩咬着下唇,茫然无措。
她宋嫂不安好心,可是如她所言,再不想办法,一家人都要饿死了。要想改变现状,除了宋嫂说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送走了宋嫂,女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弟弟浑身脏兮兮地从远处跑来。
他脸上带着笑,扑到姐姐怀里。
“姐姐你饿吗”灰扑扑的小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他拉起女孩的手,神神秘秘地抖了抖袖子,半个沾着灰尘的白面馒头落到了他的手上,“给你吃。”
女孩只有六七岁,除了脸蛋上带有婴儿肥,其他地方看不到二两肉。
她咽了口口水,“你在哪里弄的馒头”
“有个大哥哥给我的,”男孩踮起脚,把馒头递到女孩子嘴边,“姐姐你吃。”
女孩抓住他的手臂,挽起袖子露出皮肉上的青紫,表情一变,“这是什么你又去偷东西了是不是”
“姐姐”
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弟弟,眼眶中打转的滚烫泪水流了出来,“别偷东西了好吗会有办法的,我来想办法。”
男孩懵懂地点头,他费了些力气抽出手臂,用软软的手指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泪水,“我不偷东西了,姐姐别哭。”
“嗯,我不哭了。你身上疼不疼呀”
“姐姐呼呼就不疼了”
月光倾落而下,秋棠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大公子您还没睡”秋棠跟顾闻山成亲没多久,总不太习惯身边多一个人,向来顾闻山也一样,无法安然入睡,“是奴婢打扰您休息了吗不然奴婢还是去偏房睡吧。”
顾闻山的眼神很清醒,他起身点燃了蜡烛,“你我既已成亲,就不再是主仆。你是顾家庄的女主人,用不着如此客气陪我说说话吧。刚才是做梦了吗”
“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在幽灵山庄时”
秋棠正心情复杂,一点都不觉得困,顾闻山看起来又有些兴趣,便详细地讲了起来。
“我七岁那年去的白云城,七岁之前不过是个瘦瘦巴巴的小丫头,没有力气,看起来也没精神,被人牙子倒手了几次,卖的价钱都不好。我还记得第一次被卖掉时,只拿到了二百个铜板。”
穷人家的孩子出路不多,病痛的折磨足以把一个家庭击垮。这种事情很常见,单说顾家庄的仆从们,就有不少事被家中父母卖过来的。
“我以为这么做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秋棠说,“当时母亲生了重病,弟弟还不到五岁。家里的米早就见了底,我帮人家浆洗衣服,每天能拿四个铜板。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尚且不够,更别提给母亲治病。也是我傻,觉得那几个钱能帮母亲治好病,能让弟弟吃饱饭。”
顾闻山倒了杯水,递给了秋棠。
“多谢公子。”秋棠笑了笑,“说起来,我已经记不得弟弟的模样,甚至连名字都模糊了。”
秋棠低下了头。
顾安宁与她印象中的弟弟很像,具体哪里相似,秋棠说不出来。
照顾了顾安宁这么多年,每当回想记忆中的弟弟,秋棠总会忍不住带入顾安宁的脸。
“没有回去找过他们吗”顾闻山问。
“找过。”秋棠黯然一笑,“在白云城安定下来,我偷偷回去找过他们。听说我走后不到两个月,娘就病死了,只剩下弟弟一个人。”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想要活下去谈何容易
他答应了秋棠不偷东西,也隐约知道邻居宋嫂不安好心,不敢留在家里,一边乞讨一边去找姐姐,最后冻死在了冬日街头。
最初离开的秋棠有了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她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因为根骨不错,还在白云城中学了点武功。
这样的日子放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她开开心心地回去,想把母亲和弟弟接到白云城居住,没想到已经天人两隔,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秋棠懊悔了十几年,在见到顾安宁时,沉淀已久的感情全部涌出。
顾闻山问她愿不愿意留在顾安宁身边照顾他保护他,秋棠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可是顾安宁也死了。
陪伴七年的小公子,文文弱弱单纯善良的二公子,在十九岁这一年,结束了所有的病痛,也失去了所有的未来。
两个人沉默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