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应邀入座,见案上搁着一只紫毫笔,笔尖墨痕未干,旁边堆叠着几卷竹简,猜想他进来之前种平正在夜读,心中顿觉愧疚。
“平有一惑,不知玄德公可否为平解答”
“父亲睡下了吗”
一家一姓一人,在他心中从来就不等于“国家”。
他停了一会儿,慢慢吐出一口气。
种平搁下手中的紫毫笔,先是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刘备自从在衣带中发现刘协所藏的血诏,只第一夜寝不能寐,其后行事面色皆如常,不曾有一丝异样显露。
刘备沉思片刻,双目微阖,复又睁开“为一人计如何,为天下计又如何”
刘备不是蠢人,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就意识到刘协这举动背后的用意,只是他不明白,刘协为何要多此一举,让他和种平生出间隙。
“郎君,有一人自称刘备,前来拜访,是否要见”
“将军因何要除贼为一人计,还是为天下计”
“是以受诏以来,备既痛惜愤懑于奸贼窃命,汉室倾颓,亦不解于陛下为何将如此重任系托我身备愚鲁短智,想来能与我商议的,唯有伯衡一人。”
种平略略放下心,他摘下头上的白玉发簪,轻轻放在案上。
哪怕是当初同黄巾交战的时候,他也没听过有人会做这样的事。
既然是要除贼,那不应当是尽力团结可以倚靠的力量吗尚且处在准备的阶段,就让自己这方力量产生混乱,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但他心中却是始终不能平静,一来是疑惑于刘协怎么会将此等重任交付于他;二来则是想到了种平
种平正伏在案上书画,素色的绢布不太吸墨,他怕笔尖的墨汁破坏之前勾勒好的地方,每画上几笔,便要短暂停下,等待墨痕干涸。
“备虽为宗亲,但家贫亲老,与目贩履织席为业,少时放纵,沉溺犬马服装,幸事于卢师,通学经典,明理开悟。黄巾起时,备从军讨贼,累有军功,方得一县栖身,治理谨慎,体察民生,后又流离,辗转数年,兵马不过千人,治地不过郡县,亦不曾有薄名传世。”
老门吏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曾听到种平提起过,夜间风大,也不好叫客人多候,他束紧腰带,将衣服掖了掖,转头入内去报。
老门吏想了想“不见主君屋中有光亮,应当是已经歇下了。”
所以刘备在开口的时候,心中唯有一片安定,而非忐忑。
种平心跳得有些快,他觉得自己现在太过大胆,这样的想法本不应该这么早就暴露出来但他是少年,幸而他的生理年龄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才敢做此天真妄语。
原来如此。
仿佛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想起这三十余年的时光,想起黄巾、平原的百姓、徐州,图县
那些画面如同流星一般自他眼前闪过,将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浸得愈发明亮。
种平继续道“将军若是为一人计,平愿为将军联络北军。将军吴子兰、侍郎王子服,吴硕等人皆忠贞士,我等愿随将军奉诏讨贼,杀身成仁。”
他只说这一句结果,因为他与刘备都知晓,在许都行刺曹操,不过是以卵击石。
“若是为天下计”
他直起身,从衣袖中取出那块素色的绢布,在案上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