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二宝才慢悠悠开口:“说到底,我只想先做自己的人。”
“可在这边,”素瓦夫人慢慢接话,“太想做自己的人,往往会先没了自己。”
她语气不重,却句句如击钟罄。
“曼国不是国内,这边的水浅浪急,看似清透,底下埋的,却都是骨头。”
李二宝沉默着,像在记,又像在衡量。
“王远东……”素瓦夫人终于把这个名字吐出来,语气却比以往更淡,“在这边扎得太深了。”
“他的每一张牌,看似分散,其实都是一根线串出来的。”
“而你——”她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刚好,被那根线钓住了。”
李二宝没有急于辩驳,只轻轻笑了一声:
“那根线,钓得也太急了。”
素瓦夫人看着他,忽然一笑:
“所以你才会来见我?”
李二宝放下茶盏,回敬一句:
“如果您不见我,我可能真要以为,自己快上钩了。”
她轻轻摇头,语气如莲花未绽:
“别误会,我今天见你,不是为了拆谁的线——”
“是因为,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想游向哪一边的水。”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点题。
夜色将落,远处传来寺里僧人收灯的木鱼声,一下一下,敲在山风里。
素瓦夫人缓缓站起,收拢披纱,低头看着李二宝:
“今晚我不留你吃斋饭了。”
“你回去吧。”
“但你要记得——这世上不是所有线都能挣脱。”
“有些线,你看得见,不怕。”
“可有些线……是缠在你心里。”
李二宝站起,回望她一眼,眼神前所未有的凝定:
“但我这人有个毛病。”
“心里有线的时候,睡不着。”
他顿了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吊儿郎当的神情:
“线要不抽干净,我浑身难受。”
素瓦夫人盯着他,眼神复杂。半晌后,轻轻笑出声:
“你倒真像那句经里说的——明明入魔,却偏要装佛。”
她回身,走入暗影中。
一串檀珠在她手中轻轻转动,叩声清脆,像是一场静默试探的尾音。
石阶尽头,风中泛起檀香未散。
李二宝刚要下阶,身后那串檀珠声缓缓顿住。
素瓦夫人的声音在静谧中传来,温柔而不容忽视:
“李生。”
李二宝脚步一停,微微侧过身,没有完全转头。
她轻轻捻着手中佛珠,像在说一件与佛无关的旧事:
“你知道吗?这座寺,是百年前战火之后第一个重建的佛寺。”
“当时一城焦土,尸横遍地,但这片地没烧。”
她语气平淡如水,却一句句落在心上。
“后来有人问主持,为何偏偏这里无灾?”
“主持说了一句:‘因为有人,提前把香点了。’”
她抬头看向李二宝,语意温缓:
“现在这座城,快烧起来了。”
“你若真想救人,不如别等火起了再洒水——”
“看清是谁,早早点上那柱香。”
李二宝目光动了动,终于缓缓转身。
两人隔着石阶遥遥对望。
素瓦夫人仍在笑,却不再含糊:
“局,不是等人给你破的。”
“点香的人,才有资格留名字。”
——她声音极轻,却在山林空寂中,像钟声一样落在他心里。
李二宝站定片刻,终是低声道:
“我记住了。”
然后转身下山,步伐再无一丝犹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