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和剩下的禁卫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拖走。
厅堂内,只剩下孟北鸣粗重的喘息声、地上蔓延的血迹、瑟瑟发抖的少女,以及他那几名同样被这雷霆一怒惊得目瞪口呆、却又感到一股莫名悲壮与快意的心腹将领。
孟北鸣拄着滴血的长剑,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火。他看向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又看向墙角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少女——那是他发誓要守护的海州子民!
宇文恪信中“昏君暴敛,民怨沸腾”、“保海州万千乡梓父老”的字句,以及女儿孟玲珑已贵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心中对南燕朝廷、对钱雍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忠诚!
……
孤灯如豆,兀自在玻璃罩内跳跃,将孟北鸣佝偻的巨影投在满墙的塘报与地图上,那些墨线勾勒的防线,此刻脆弱得如同蛛网。
他披着外袍,鬓发散乱,几簇灰白垂落额际,遮不住眼底刀刻般的疲惫与血丝。
案头,宇文恪那封招降书早已被摩挲得纸角起毛,边缘晕开一片模糊的汗渍油光。
冰冷的触感自掌心传来。
他左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块沉重的玄铁令牌。
令牌正面,狰狞的蛟龙破浪浮雕仿佛要挣脱束缚,背面那个遒劲的“燕”字,透过指尖传来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忠诚。这是调动海州无敌水师的虎符,是他半生心血,是大燕王朝在惊涛骇浪中仅存的、未曾弯折的脊梁!
窗外,乾军那永无止息的炮轰沉闷地撼动着地基,每一次震动,都像是钝器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指腹划过令牌冰冷的纹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是他在这无边死寂中唯一的锚点。他不自觉地摊开受伤的右手,掌心草草包扎的白布早已被反复撕裂的伤口洇透,凝成一片刺目的暗红——芸香的血,仿佛永远烙在了那里。
目光空洞地落在信笺上那行凌厉如刀的墨字:“内拥何主耶?钱雍隆者,昏聩暴虐,刻薄寡恩!”
字字诛心,每一次瞥见,太阳穴便如遭针刺,突突狂跳。
他的瞳孔深处,跳跃的灯火映照出城外如山峦般压来的黑色壁垒,更迭闪现着行宫内钱雍隆扭曲的醉脸、摔碎的玉盘、以及南市口青石板上那滩永不消散的、粘稠冰冷的暗红……
芸香那双鹿般惊恐的眼睛最后化为一片死寂。握着令牌的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青筋暴起。
这玄铁之重,承载着多少惊涛骇浪中的辉煌?万炮齐鸣撕裂敌帆,烈焰焚海的壮烈画卷犹在眼前。
那是先帝登临旗舰检阅时,海风猎猎吹拂他年轻飞扬的袍角,君臣相得,托付江山的信任……画面倏然破碎,又被钱雍隆踹翻御案的咆哮、以及那双绝望的眼眸切割得支离破碎。
“…大…燕…”
喉结艰难地滚动,沙哑的气音几乎是从肺腑深处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水师…先帝…托付…”
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压得他胸腔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