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尚未完全透亮,树林里的光线有些灰蒙蒙的,远处的古刹塔尖也是灰蒙蒙的,我自丛林间钻出来,两只裤腿已经完全被晨露洇湿了。
废殿里的光线很暗淡,阴沉沉的,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陷阱。
但是,什么也没有。
不单没有人,连殿内的棺木尸体也全部消失了,里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什么也没有。
我呆站了一会儿,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说不清的古怪,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噩梦,根本没有真实发生过。
但是,地上残留的血迹提醒我:这不是梦。
我走出殿外,将古寺周围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在殿后的青灰色墙壁上发现一朵梅花图案,嫣红的一朵,花梗斜斜指向北方。
看到这朵花,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神经都松弛了下来,这个阴霾沉闷的早晨忽然变得美好清新,东方一轮红日挣扎欲出,天地别有风韵。抬头见古寺后面有一条小溪泛着微微的波光,便走到溪边,捧起溪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对着水波整理一下仪容。
这时,溪流中忽然出现一道人影随波荡漾,绛色宽袖交领短衣,淡碧色曳地绸裙,清波濯莲一般清雅。
林晚词无论穿什么,都很好看,让人觉得,她就是专门为了穿衣服而生的。
我慢慢站起身,转头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些人是不是我杀的?”
我惊骇之极,颤声道:“真是你干的?”
她的笑容像清晨晶莹的露,深深颔首道:“是我。”
我呆住了,惊讶她竟如此诚实,更惊讶她这种视人命如草菅的态度,半晌才问道:“为什么?她们哪里对不住你,你要杀了她们?”
“因为我就要死了,自然也不能让她们活着。”她答得理直气壮。
“你要死了?所以就要杀了她们?”我诧异于她这可怖的逻辑。
她没有答话,而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忽然举起左臂,宽大的袖袍立刻褪至臂弯间,晶白如玉的手臂吹弹可破,恍若冰雪碾成的琼枝。在这根琼枝上有一道血红的线,顺着淡青的血管蚯蚓一般的蠕动着,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对着自己的手臂凝视一会儿,恍若自语般说道:“这是流传苗疆的一种蛊,可经由母胎传给子女,其毒之利,天下无双。二十余年了,父亲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有找到解蛊之术。”
我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回复她道:“这也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吗?林晚词,我一直很佩服你,也很同情你,甚至有些嫉妒你。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她不动声色,淡淡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直截了当道:“你心理变态,脑子有毛病。”
她忽然笑起来,道:“我的脑子要是真有毛病,你就早就该死了。”
我冷笑一声,道:“那你为什么不下手?”
“就因为我还有一点脑子。”她的目光凌厉起来,口吻却异常的平静,像是对着自己最最亲近的人絮叨家常:“你不会知道,有时候,我是多么痛恨我的理智,痛恨这个世道,痛恨这个江湖,我恨不得这世上的一切全部灰飞烟灭……”
她停下来,大口喘息着,面色潮红,血液仿佛要破肤而出一般,胳膊上的血管忽然突突跳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扭动,那道血线似乎爬升得快了一点,看得人莫名惊怖。
她忽然凄凉一笑,道:“为了御驰山庄,我殚精竭虑,挖空了心思,用尽了手段,可是结果呢?他不要,他是决意要丢开一切不管不顾了……我不过是要求一个共同守护家园的机会,但他不给我希望,那我也不会给他希望……”
我尽管已经隐隐猜到一丝半点,但是这番话由林晚词亲口说出来,心里仍旧感到一种巨大的不可思议,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感觉,但在思维的某一个空间,却有拨云见日之感。
林晚词重新控制情绪,恢复了往日那种清贵高华的气度,语气淡漠地说道:“你现在最关心的,是不是杜杜鸟的死活?……你放心。但凡跟楚天遥沾上边的人,就等于帖了一道护身符,谁也不敢轻易把他怎么样,何况我连你都放过了,自然也没必要杀他……”